他踏出元罗界域的瞬间,四周虚空中漂浮着无数透明晶壁。
那些被锁在其中的,是婴儿夭折时未及消散的啼哭,是战士临终前攥着的半封家书,是恋人在巷口错过的最后一眼——所有被时间神殿抹去的遗憾,都成了筑神座的基石。
何初帆的瞳孔骤然收缩。
有个裹着襁褓的婴孩正用指尖抵着晶壁,小脸皱成一团,那声未哭出的呜咽撞在透明屏障上,碎成细不可闻的颤音。
他伸手去碰,掌心隔着晶壁触到冰凉,像摸到了自己十四岁那年割腕时,急救车上的金属栏杆。
你们用别人的遗憾,筑自己的神座?他的声音发颤,伪原初之刃嗡鸣出鞘。
刀光掠过第一块晶壁时,他想起在不法之地被饿死的小乞儿,想起魔兽之森里为他挡下兽爪的老佣兵,想起暮千城被追杀时染血的白发——所有被时间碾碎却仍在挣扎的微光,突然在他心口发烫。
晶壁碎裂声像雨落。
婴儿的啼哭终于穿透桎梏,撞得虚空嗡嗡作响;战士的家书飘起来,墨迹未干的娘,儿要回来了在风中舒展;恋人的指尖终于相触,在破碎的晶屑里完成了那记迟到的相握。
何初帆望着这些重归长河的记忆,喉结动了动——他想起心狱守心者说过,神权最可怕的,从来不是篡改过去,而是让被篡改的人,连痛都忘了怎么喊。
擅闯者,永囚命轨!
守殿奴魂的低吼震得虚空震颤。
何初帆抬头,只见时间神殿门前,九千条刻着不可逆的锁链盘成巨网,每一环都泛着冷铁的光。
他舔了舔唇,反手将短刃抵在左臂上。
刀锋压进皮肉时,痛意顺着神经炸开,可他反而笑了——在不法之地被断指时,在魔兽之森被兽齿咬穿大腿时,在小队全灭那天他抱着尸体哭到窒息时,这些痛都在告诉他:活着,就是要把命运的锁链,一寸寸咬断。
心头血溅在刀锋上的刹那,大夏血脉里沉睡的魂灵醒了。
帝辛的霸道在骨血里翻涌,像火;始皇的威严顺着经脉流淌,像铁;项羽的不屈从丹田炸开,像剑。
他举刀的手稳如磐石:我命由我,不在命轨!
刀光如虹。
九千锁链同时发出哀鸣,刻着不可逆的环扣寸寸崩裂,碎成黑灰簌簌落下。
守殿奴魂的嘶吼戛然而止,化作一缕黑烟被风卷走。
何初帆甩了甩臂上的血珠,看着神殿门扉缓缓开启——门后,一面青铜巨镜悬在半空,镜面映着他的影子,却不是此刻的他。
因果镜里,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上,手里攥着半块钟碎片,眼里没有光。
身后的星河正在熄灭,万界像被揉皱的纸,正在一点点化为虚无。
镜灵的声音从镜中渗出,像蛇信子扫过耳膜:此即结局,何苦挣扎?
何初帆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
那个他的眼底确实没有光,但他注意到,那只攥着钟碎片的手,无名指上缠着一缕白发——和他怀中那片,是同一种雪色。
你说这是结局?他忽然笑了,指腹轻轻碰了碰心口,那里还留着暮千城替他理额发时的温度,可你没看见——我手里握着的,是她的手。
伪原初之刃插入镜心的瞬间,镜面裂出蛛网纹。
镜灵的尖叫混着碎镜的脆响,那些被预言的死寂画面开始扭曲。
有那么一瞬,他看见另一个未来:他和暮千城并肩站在新生的宇宙边缘,她的白发被星风吹起,他正指着远处的银河说看,那片像大夏的海,而她的眼睛里,有比星辰更亮的光。
镜面彻底炸裂时,何初帆伸手接住一片碎镜。
镜中映着他此刻的脸,眉峰上还凝着血珠,可眼底的光,比任何预言都亮。
轮回桥的风雪是突然劈下来的。
桥头石碑上忘情者过,执情者堕八个字被冻得泛蓝,何初帆刚踏上桥面,脚下的青石板就一声裂开。
他往下看,深渊里翻涌着无数半透明的影子——都是曾为爱逆天的修士,此刻正被风雪撕成碎片,又被寒风重新黏合,永永远远重复着碎裂的痛。
主人,若你心中还有她,便走不过此桥。心狱守心者的虚影浮现在他肩头,小铃铛在虚空中晃出细碎的响。
何初帆闭了闭眼,从怀中摸出一片白发——是暮千城沉睡时落在他衣襟上的,当时他悄悄收进了贴身的口袋。
白发贴在心口的刹那,他想起她替他理额发时指尖的凉,想起她说等你敲碎那口钟,就带我去看海时眼底的期待,想起她在神国里站在碑林前,轻轻摸着老卒碑上模糊的名字说他们不该被遗忘。
这些记忆像火,烧得他心口发烫,连深渊里的风雪都近不了身。
若忘情才能活,那我宁愿堕。
他迈出第二步。
脚下的石板没有再裂,劈头盖脸的风雪突然停了。
桥头石碑上的字开始剥落,二字碎成粉,只余下执情者过四个新刻的痕。
何初帆抬头,看见桥的另一端,青铜巨钟的影子已经清晰可见。
殿顶的风比桥上更烈。
钟离烬站在巨钟顶端,青铜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没有温度的眼:你毁我锁,破我镜,闯我桥——可你知这钟为何不响?
何初帆仰头,伪原初之刃的刀脊上,夸父追日的纹路正在发烫。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刀锋直指钟离烬:因为它怕。
钟离烬抬手,指尖点在钟身上,因为它等的人,终于来了。
钟声第一次响起,不是轰鸣,而是裂帛般的脆响。
青铜巨钟的表面缓缓裂开一道缝隙,有血从裂缝里渗出来,滴在何初帆脚边的石板上,烫得他缩了缩脚趾。
缝隙越裂越大,一道被锁链贯穿四肢的身影从中浮现——那是另一个何初帆,左眼有和他一样的泪痣,右眼里却烧着他从未见过的火。
救我......那声音带着血沫,或者......杀了我。
何初帆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看见另一个自己胸口的锁链上,刻着和命轨锁一样的不可逆。
风掀起他的衣摆,他握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直到那道身影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锁链突然绷直,将他往钟内又扯了寸许。
巨钟的裂缝里,渗出更多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