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叹息轻得像一粒尘埃,却重重砸在何初帆的心头,激起一片死寂的涟漪。
他抬眼望去,原初回廊的阶梯仿佛没有尽头,向上延伸至一片无法被感官捕捉的混沌深处,而那至高神座,便是这阶梯唯一的终点,也是唯一的源头。
“主人,他们在等你。”白衣书生的话语在识海中回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这铭文的意思并非欢迎,而是一种……宣告。宣告您作为第七位闯入者,已经走到了舞台中央,无论您是否愿意,都必须扮演继承者的角色。”
“继承?”何初帆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他握紧了伪原初之刃的剑柄,感受着刀身传来的、与元罗界域火种同源的悸动,“继承什么?继承这份空荡荡的孤独,还是继承这无尽轮回的骗局?”
“别信……”时烬残火那古老而疲惫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历经万古的沧桑,“创世之门从不迎客,只吞噬祭品。所谓的继承,不过是让后来者成为新的基石,用你的神魂与血肉,去填补这‘规则之胎’即将崩坏的裂痕。”
话音未落,回廊骤然震颤,仿佛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被惊醒。
脚下的虚无地面瞬间化为一面漆黑的镜子,映照出万千倒影。
那些倒影形态各异,却无一不散发着震慑万古的恐怖气息。
有身披龙袍、头戴帝冠的人间帝王,他曾试图以人间气运铸就天梯,剑指苍穹,最终却在阶梯前化为一捧劫灰。
有体态婀娜、眉心燃烧着神火的绝代神女,她以自身为薪柴,欲证无上大道,却在烈焰中被法则同化,只余一声幽叹。
更有身躯撑天裂地的洪荒巨人,挥舞着足以开辟世界的巨斧,奋力劈向神座,可那力量在触及阶梯的瞬间便被虚无吞噬,庞大的身躯土崩瓦解……
每一个倒影,都是一个时代的巅峰,一个纪元的传说。
他们都曾走到这里,满怀着雄心与壮志,最终却都化作了那一声充满了绝望与不甘的叹息,成为了这回廊上冰冷的浮雕与警示。
“非天命者,不可登阶。”
那宏大而无情的声音再次回荡,不带任何感情,仿佛是宇宙诞生之初便已刻下的铁律。
它不是在对何初帆说话,而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天命?”何初帆笑了,那笑声不大,却在这死寂的回廊中显得异常清晰,“我的命,从来不由天定。”
他没有像之前的挑战者那样,试图用蛮力去冲击台阶,或是用大道去共鸣。
他做出了一个所有倒影都未曾想到的举动。
他双手握住伪原初之刃,猛地将其插入脚下的虚无之中。
这一剑,并非刺向敌人,而是刺向了这片“规则”本身。
“以我元罗界域之火种,燃我心中不屈之意!”
心火顺着刀锋疯狂蔓延,赤金色的火焰不是焚烧物质,而是在焚烧“概念”。
那象征着“不可逾越”的第一级台阶,竟被这源于他自身意志的火焰点燃了。
火焰熊熊燃烧,扭曲的景象在其中浮现——那是一间洁白的病房,一个孱弱的少年在病床上缓缓睁开双眼,眼神里充满了对陌生世界的迷茫与恐惧。
那是他穿越的起点,是他所有命运的源头。
“你说我不是天命?”何初帆低语,目光穿透火焰,直视着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可若没有那一场绝症,没有那一次穿越,我根本不会站在这里。我走过的每一步,经历的每一场厮杀,爱过的每一个人,流过的每一滴血,都是我自己选的!”
他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那燃烧着火焰的台阶。
灼烧神魂的剧痛瞬间传来,仿佛有亿万根无形的针在刺穿他的每一寸灵魂。
构成他存在的法则正在被此地的至高规则排斥、分解。
皮肤寸寸龟裂,金色的神血尚未流出便被蒸发。
他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咬紧牙关,逼出一滴心头血,以指为笔,在虚空中写下五个燃烧的古字:
“我非天选,我是自立!”
五个字烙印在虚空之中,回廊的震动愈发剧烈。
第一级台阶的火焰瞬间化为温顺的赤焰,不再伤他分毫,反而成为他脚下的基石。
紧接着,第二级台阶的景象浮现。
不再是宏大的历史,而是专属于他的心劫。
熟悉的庭院,飘落的雪花,暮千城一袭白衣,白发如霜,站在树下,眼神温柔而哀伤,轻声问他:“你愿意……留下来陪我五年吗?就五年。”
一瞬间,何初帆的脚步顿住了。
识海翻涌,那五年温馨又痛苦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他第一次卸下所有防备,第一次学会去爱,也是第一次品尝到撕心裂肺的痛楚。
“主人,不可动情!”白衣书生焦急地大喊,“这是心劫幻影,一旦沉溺,你的意志就会被法则同化,成为阶梯的一部分!”
然而,何初帆却笑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那幻影的脸颊,动作温柔得不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强者。
他的手最终穿过了幻影,停在半空。
“我不选择重来,也不后悔曾经的选择。”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没有那五年,就没有现在的我。是你,让我从一个只为活下去的孤魂,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话音落下,暮千城的幻影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缓缓消散在风雪中。
第二级台阶上的冰雪瞬间融化,燃起同样的赤焰,主动为他铺平了前路。
第三阶,第四阶……每一级台阶都是一道针对他过往的劫难,一道拷问他内心的试炼。
但他未曾有过半分迟疑,他的道心早已在无数次生死抉择中被打磨得坚不可摧。
当他踏上通往第七级台阶的最后一步时,一直默默跟随在他身后的观局者·无名的身影,终于最后一次清晰地浮现。
他不再是那个模糊的旁观者,而是露出了清晰的面容,那张脸上带着一丝欣慰与解脱。
他朝着何初帆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古老而郑重的礼节,随即化作一道纯粹的金色光芒,没入何初帆的心口。
“主人,那是该隐最后的执念,也是他最终的认可。”凌罗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您已经超越了‘被选中’的命运,获得了走自己道路的资格。”
何初帆能感觉到,一股庞大的信息流融入神魂,那是从该隐视角所见证的、无数个纪元的兴衰与隐秘。
他没有时间去细看,只是抬头,目光如炬,穿过层层阶梯,最终落在那空无一人、却又仿佛承载着整个宇宙重量的至高神座之上。
他缓缓拔出插在阶梯上的伪原初之刃,刀尖斜指苍穹,遥遥对准了那个神座。
“你说,无人能坐?”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整座原初回廊中轰然回响,“好——那今日,我来此,不为成神,不为称王,只为告诉这片天地,告诉这所谓的创世法则!”
他向前踏出最后一步,稳稳地站在了神座之前的平台上。
“若神已经走了,那就由人来守!”
这一步,仿佛踩在了宇宙的脉搏之上。
整座回廊,不,是整个“规则之胎”都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轰鸣。
那空无一人的神座之上,光影扭曲,竟缓缓凝聚出了一道模糊而威严的人形轮廓,仿佛沉睡了万古的意志即将苏醒。
一场前所未有的对峙,即将展开。
而就在此刻,何初帆心口的时烬残火,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说出了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
“主人……你错了。真正的敌人,不是神座上‘有谁’,而是这个世界……‘没有神’。”
这句低语如同一道创世的惊雷,劈开了何初帆的认知。
他的宣言,他一路走来的反抗,仿佛触动了一个远比“继承神位”更为根本、更为恐怖的禁忌。
随着时烬残火话音的落下,他脚下那片承载着神座的平台,那支撑着万古虚无的终极基石,发出了第一声碎裂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