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无边的冰冷和黑暗,如同沉重的铅水,灌满了苏念辞的感官。身体在狭窄、粗糙的金属管道里失控地翻滚、撞击,每一次碰撞都像是钝器砸在骨头上,震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左肩下方的伤口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持续蔓延的寒意,仿佛生命正从那破口处汩汩流失。双眼的剧痛在持续的翻滚和碰撞中达到了某种诡异的顶点,反而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彻底的黑暗深渊——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风声,以及身体摩擦管壁发出的刺耳刮擦声,提醒着她正坠向一个未知的深渊。
意识在剧痛、失血和极致的寒冷中沉浮,像暴风雨中随时会熄灭的油灯。唯一能抓住的实体,是紧紧攥在手中、早已被血和汗水浸透的三样东西:那份写着“宋绾卿”名字的深蓝色股权协议,那份沾着霍振廷干涸血迹、揭示了部分血淋淋真相的旧协议,以及那张泛黄的、年幼霍沉舟在陌生庭院里的照片。
“留园…勿忘…” 霍振廷颤抖的字迹在混乱的脑海中闪现,像黑暗里唯一飘摇的萤火。留园在哪里?那血迹掩盖的《补充密约》又藏于何处?沉舟…手术室的红灯…他还好吗?宋绾卿拿到了那份协议,她会立刻动手吗?对沉舟…
一个剧烈的撞击!身体猛地砸在管壁上,随即是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悬空感,接着便是硬邦邦的、带着积水和淤泥的冲击!
“噗通!”
冰冷刺骨的污水瞬间淹没了她。腥臭的铁锈味、腐烂的淤泥味、还有某种无法言喻的陈年恶臭,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口鼻。坠落停止了,她被甩在了一条幽深、死寂的地下管道底部。污水并不深,只及腰腹,却冰冷得如同针扎,激得她残存的意识猛地一凛。
“咳…咳咳!” 她挣扎着从污水中抬起头,剧烈的咳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痛得眼前金星乱冒(虽然她已看不见)。肺部火辣辣地疼,灌进去的脏水在胃里翻搅。她摸索着,死死抓住管壁上凸起的、湿滑冰冷的水泥接缝,才勉强没被污水再次淹没。
这里是哪里?霍宅地下管网的某个废弃支线?还是已经远离了霍宅的范围?她完全失去了方向感。黑暗和失明剥夺了她所有空间判断的能力。寒冷如同跗骨之蛆,从浸泡在污水中的下半身疯狂地向上侵蚀,带走她仅存的热量,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不能停在这里!会冻死!会失血而死!
求生的意志再次在绝境中爆发出微弱的力量。她颤抖着,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摸索着将那份至关重要的旧协议和照片,用最快的速度塞进霍沉舟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黑色大衣最内层的口袋,紧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份深蓝色的新协议,被她胡乱卷起,塞进另一个稍浅的口袋。她必须保存好能翻盘的证据!
然后,她咬紧牙关,忍受着每一次移动都带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凭借着右手在管壁上摸索的感觉,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在冰冷污浊的积水中,朝着水流的方向(如果那微弱的流动感不是错觉)蹚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污水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穿着伤口和皮肤。黑暗无边无际,只有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和污水搅动的哗啦声,在死寂的管道里空洞地回响,如同为她敲响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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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霍氏集团顶楼,最高规格的董事会议厅。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被完全拉开,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阴郁天光,映照着会议厅内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和深色胡桃木长桌。空气凝重得如同结冰,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长桌两侧,霍氏集团的核心董事们正襟危坐,脸上神色各异,惊疑、不安、揣测、甚至隐隐的兴奋交织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长桌尽头,那个空置的、象征着最高权力的主位。
主位旁边的侧门无声滑开。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打破了死寂。
宋绾卿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剪裁凌厉的纯白色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红唇饱满,如同淬了毒的玫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漠然,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志在必得的火焰。她的身后,跟着两名神情冷峻、身材魁梧的保镖,如同两尊煞神。
她径直走到主位前,却没有立刻坐下。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董事的脸,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诸位,”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会议厅,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召集大家紧急会议,原因很简单。”
她微微抬手。身后一名保镖立刻上前一步,将一个深蓝色的硬质文件夹,轻轻放在主位光洁的桌面上。那文件夹的封面,在会议厅明亮的灯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冷光,霍氏集团的金色徽章清晰可见。
会议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个文件夹上,仿佛那是潘多拉的魔盒。
宋绾卿的指尖,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如同凌迟般的节奏,优雅地掀开了文件夹的封面。她微微倾身,将文件内容展示给最近的几位董事,确保所有人都能看到那醒目的标题和关键签名。
“基于这份由霍振廷先生亲笔签署、指纹封印,并已于今日凌晨由我本人通过合法虹膜验证程序取得的《股权代持协议》,”宋绾卿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凿在每个人的神经上,“本人,宋绾卿,作为霍振廷先生指定的唯一代持人,将合法行使霍氏集团51%表决权股份的所有权利。”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红唇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现在,我宣布两项即时生效的决议。”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空调低沉的风声和一些人粗重的呼吸。
“第一,”宋绾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即日起,暂停霍沉舟先生在公司内的一切职务及权限!其在集团内所有项目、安保、资金、人事调动指令,即刻冻结!”
“轰!” 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董事们瞬间炸开了锅!
“这…这不合程序!”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董事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颤抖的愤怒,“沉舟是霍总唯一的儿子!是集团总裁!就算有代持协议,在霍总清醒前,你无权直接罢免总裁!”
“程序?”宋绾卿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王董,这份协议赋予了我在霍振廷先生无法行使权利期间,全权代理其股权的法律效力。霍沉舟,”她念出这个名字时,眼中掠过一丝刻骨的怨毒,“他涉嫌重大决策失误,导致集团近期遭受巨额损失,更在昨夜,因个人原因引发严重安保事故,致使霍宅遭受破坏,多名安保人员重伤!其身体状况,”她刻意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几个明显动摇的董事,“也已完全无法胜任总裁职务。暂停其职务,是止损,更是对集团负责!”
“第二项决议,”她根本不理会老董事涨红的脸,声音如同法官宣判死刑,“即日起,由我,宋绾卿,正式接管霍氏集团总裁职权!主持集团一切日常运营及战略决策!即刻生效!”
绝对的死寂!
这已经不是夺权,这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鲸吞!
“你…你这是篡位!” 另一位与霍家交好的中年董事也拍案而起,气得浑身发抖,“沉舟还在手术室!霍总还在重症监护!宋绾卿,你拿着这份不知真假的协议就想鸠占鹊巢?谁知道这份协议是不是你胁迫霍总签的?我们需要法律审查!需要时间验证!”
“验证?”宋绾卿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毒蛇盯住了猎物,“李董,你是在质疑霍振廷先生的亲笔签名和指纹?还是在质疑我获取协议程序的合法性?”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森寒,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这份协议的真实性,自有最顶尖的法律团队和公证机构背书!至于时间?”
她微微偏头,看向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让整个会议厅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霍氏这艘巨轮,等不起一个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的掌舵人,也等不起你们无谓的质疑和拖延!现在,是选择跟我一起稳住这艘船,驶向新的海域,还是…选择站在沉船的一边?”
她的话音刚落,会议室沉重的双开门被猛地推开!
四名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他们步伐沉稳,气息内敛,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占据了会议室的关键通道和出口位置。他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扫描仪,毫不掩饰地扫视着在场每一位董事,带着毫不留情的审视和警告。
气氛瞬间凝固!
所有人都认出了这几个人——他们是霍氏集团内部最神秘、也最令人胆寒的“内务审查部”成员!这个部门直接听命于霍振廷本人,拥有近乎独立的调查权和执行权,是悬在所有高管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们只认协议,只认最高权限!
他们的出现,无声地宣告了宋绾卿手中那份协议的“合法性”,以及她此刻不容置疑的权威!
“宋总,”为首的黑衣男人走到宋绾卿身后一步的位置,微微躬身,声音平板无波,“‘清障’小组已就位。名单上所有与霍沉舟先生有异常资金往来或项目关联的人员账户及权限,已按协议授权,全部冻结。随时待命。”
“清障”小组!冻结账户!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那些原本还心存侥幸或试图反抗的董事心上!宋绾卿不仅夺权,她还要清洗!用最冷酷、最直接的方式,铲除所有可能忠于霍沉舟的力量!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会议室。刚才还义愤填膺的老董事王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颓然跌坐回椅子上。李董看着那几个如同煞神般伫立的黑衣人,额角渗出了冷汗,张了张嘴,终究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宋绾卿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微微抬起下巴,如同巡视自己疆域的女王,目光再次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
“看来,大家都没有异议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胜利者的慵懒和残酷,“那么,关于我接任总裁职权的决议,现在进行投票表决。同意的,请签字。”
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被保镖放在长桌中央。冰冷的纸张,如同等待着签署的卖身契。
会议厅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粗重的呼吸声。董事们面面相觑,在黑衣人无形的威压和宋绾卿冰冷目光的逼视下,有人眼神闪烁,有人面如死灰,有人手指颤抖地伸向了桌上的笔…
权力的王座,正在染血的协议和冰冷的枪口(无形的)下,完成血腥的更迭。而真正的主人,此刻正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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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死寂的地下管道深处。
苏念辞不知道自己蹚了多久。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持续的剧痛中失去了意义。冰冷刺骨的污水早已浸透了她的下半身,麻木感正一点点向上蔓延,吞噬着她的小腹、胸口。每一次抬起沉重的腿向前挪动,都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左肩的伤口在污水的浸泡下,传来阵阵钝痛和诡异的麻痒,她知道,感染已经开始。
黑暗无边无际,失明剥夺了她所有的希望感。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在原地打转,或者早已偏离了方向,正走向更深的、永恒的黑暗。沉舟…他怎么样了?宋绾卿…是不是已经动手了?那份协议…那份能要沉舟命的协议…
绝望如同冰冷的淤泥,正一点点将她淹没。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身体摇摇欲坠,准备放弃这徒劳挣扎的瞬间——
“啪嗒。”
她的脚尖,似乎踢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是管壁那种粗糙的水泥感,也不是淤泥的绵软。是一种突兀的、规则的、带着棱角的坚硬物体,半埋在污水下的淤泥里。
什么东西?
求生的本能让她强撑着弯下腰,冰冷的污水瞬间没过了她的胸口,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她伸出几乎冻僵的右手,凭着脚尖刚才的感觉,在冰冷滑腻的淤泥中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表面似乎有复杂纹路的金属物体!它不大,只有巴掌大小,一端是规则的方形,另一端似乎有一个圆形的凸起。
她心中猛地一跳!不顾一切地抠挖着周围的淤泥,试图将它拔出来。
淤泥很紧实。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手指抠得生疼,指甲几乎翻裂,终于——
“哗啦!”
一个冰冷、沉重、沾满黑色淤泥的金属盒子,被她从污水底部拔了出来!
她颤抖着手,摸索着这个意外的发现。冰冷的金属触感,表面复杂而规则的凹凸纹路…这绝不是管道里该有的东西!更像是…某种人为放置的容器?
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带着一丝微弱却无比灼热的希望。她摸索着盒子边缘,试图找到开启的缝隙。指尖在盒子侧面,触碰到了一个微小的、凹陷的圆形区域,触感与其他地方不同,似乎…是一个按钮?
没有犹豫。她几乎是用尽了灵魂里最后一点力气,将冻得僵硬发紫的拇指,狠狠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响,在死寂的管道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盒子顶部的金属盖板,应声向上弹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极其微弱、却迥异于污水恶臭的、混合着陈旧纸张和某种特殊防潮剂的气息,幽幽地从缝隙中弥散出来!
苏念辞的呼吸瞬间停滞!
她颤抖着手指,摸索着盒盖的边缘,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将它掀开!
指尖探入盒中,触碰到一种干燥、细腻、带着特殊韧性的材质——是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皮革?或者…羊皮纸?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盒子里的东西抽了出来。入手的感觉,像是一个卷轴,被坚韧的、不知名的黑色细绳紧紧捆缚着。
卷轴?特殊处理的卷轴?藏在这个隐秘的地下管道、污水淤泥深处的金属盒子里?
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念头,如同划破永恒黑暗的闪电,在她冰冷的脑海中炸开!霍振廷血迹掩盖下的字迹…《补充密约》藏于…… 难道…难道?!
她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卷轴。她摸索着卷轴表面的捆绳,试图解开,但手指冻僵麻木,又沾满污泥,根本使不上力。
“哗啦…哗啦…”
就在这时,远处,她来时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了水声!不是自然流淌的水声,而是…有人蹚水的声音!不止一个人!脚步声沉重而急促,正由远及近,快速朝着她所在的位置逼近!
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了黑暗和污水,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
追兵?!他们竟然也找到了这条废弃的管道?!
刚刚燃起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之火,瞬间被这灭顶的绝望狠狠扑灭!前有未知的黑暗绝路,后有索命的追兵!手中紧握的、可能是唯一翻盘希望的卷轴,此刻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