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审讯灯如同一只残酷的眼，将林兆远脸上每一道沟壑、每一丝细微的抽搐都放大到纤毫毕现。苏念辞带来的那张照片，像一颗精准投入死水潭的炸弹，在他浑浊的眼眸深处掀起了惊涛骇浪。惊愕、被至亲背叛的剧痛、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最后都沉淀为一种死寂的灰败。他死死盯着照片上林柔霜模糊却清晰可辨的侧影，以及那个连帽衫男人，仿佛要用目光将那薄薄的纸片烧穿。
“呵…呵呵…”干涩刺耳的笑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像砂纸摩擦着锈蚀的铁皮，带着一种濒临疯狂边缘的颤抖，“好…好得很啊！我林兆远一生算计，到头来…竟被自己的骨血…插了最深的一刀！”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钩子，狠狠剜向玻璃外的苏念辞，那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却不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那个他曾经视若珍宝、如今却狠狠捅了他一刀的女儿。“她想要什么？嗯？苏念辞！她以为卷走那点残羹冷炙，就能逃出生天？做梦！我林兆远就算下地狱，也会拉着她一起！”
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抓着冰冷的桌面，指甲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你们不是想要金库吗？”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如同破风箱，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好！我给你们！坐标！密码！都拿去！拿去吧！”他猛地报出一串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的地理坐标，以及一组冗长复杂的数字字母组合密码。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他肺腑深处呕出来的，充满了怨毒和一种毁灭的快意。“去啊！去打开它！看看里面…看看她林柔霜费尽心机想卷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哈哈哈…”
那癫狂的笑声在密闭的审讯室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克洛伊·莫奈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鹰隼，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对身后的艾瑞克打了个手势。艾瑞克迅速将坐标和密码同步传输出去，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敲击如飞，进行着初步的交叉验证。
苏念辞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林兆远的崩溃和招供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疯狂，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那坐标和密码，像两颗包裹着剧毒的糖果，散发着诱人却致命的甜香。金库…那承载着父母血泪、林兆远滔天罪孽的终极秘密，终于近在咫尺。可林柔霜幽灵般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即将揭晓的真相之上，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
“初步验证通过！坐标位于城北废弃工业区，‘腾飞’旧化工厂地下深层掩体！符合大型隐秘设施特征！”艾瑞克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打破了审讯室令人窒息的死寂。
克洛伊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行动组，A队、b队，目标坐标锁定！c队外围警戒！爆破组准备！目标：物理突破！”她的命令通过微型通讯器瞬间传达到早已待命的各个行动小组。
苏念辞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来了！终于来了！那扇尘封着血泪与罪恶的大门，即将被强行轰开！她看向玻璃内状若疯癫、眼神却透出诡异死寂的林兆远，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刚才的眼神…那不仅仅是疯狂，更像是一种…毁灭前的平静？一种…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的恶毒快意？
“苏小姐，”克洛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需要你立刻前往指挥车。你是唯一熟悉林兆远部分核心逻辑和可能内部结构的人，你的现场判断至关重要。”她顿了顿，冰蓝的眼眸直视苏念辞，“另外，关于霍先生那边…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同步。”
霍沉舟！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瞬间刺穿了苏念辞强撑的盔甲。他离开时那绝望崩溃的背影，还有那通来自医院、让他瞬间面无人色的电话…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父亲…霍伯父他…怎么样了？沉舟他…现在在哪里？他承受得住吗？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楚和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不能乱！现在，绝不能乱！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带着金属和硝烟将至的气息，强行将翻腾的情绪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只留下冰冷的、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理智。
“明白！”她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冷硬，“我立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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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腾飞化工厂旧址。
巨大的废弃厂区如同一个钢铁巨兽的骸骨，在深沉的夜幕下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锈蚀的管道如同垂死的巨蟒，缠绕着早已停转的庞大反应釜。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化工废料残留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死寂的尘埃味道。
数辆经过特殊改装的黑色突击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厂区深处，关闭了所有光源，只依靠夜视系统潜行。车身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微弱的星光下一闪而逝。全副武装、身着黑色作战服的特警队员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敏捷而迅猛地散开，占据各个制高点和通道入口，手中的武器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微光。整个区域被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肃杀气氛笼罩，只有夜风吹过废弃金属发出的呜咽，如同亡魂的低泣。
指挥车内部，巨大的屏幕分割成数十个监控画面，实时传输着各个行动小组的视角、厂区三维结构图、以及那个被重点标记的、位于最深地下的坐标点。各种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指示灯闪烁着幽绿或暗红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电子设备特有的臭氧味和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压力。
苏念辞坐在其中一块屏幕前，身上套着一件稍显宽大的防弹背心，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渗入肌肤。她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屏幕上，忽略掉口袋里那个沉寂得如同墓碑的手机——它没有传来任何关于霍沉舟的消息。没有消息，有时就是最坏的消息。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代表目标金库位置的那个闪烁红点。根据克洛伊同步过来的、林兆远早年购买这片厂区时附带的不完全地下结构蓝图，以及林兆远方才嘶吼出的坐标深度，金库的位置被锁定在旧厂区核心动力车间下方近三十米深的地方。那里原本是设计用来存放高危原料的深层掩体，结构异常坚固，后来被林兆远秘密改造。
“爆破点确认！c4定向破门装置就位！目标：主通道合金防护门！”通讯器里传来爆破组组长冷静的汇报。
“A队，破门后突击组准备！b队，封锁所有次级通道！c队，警戒范围扩大至厂区外围一公里！无人机升空，热源扫描！”克洛伊的声音如同冰泉，清晰而冷酷地在指挥车内响起，每一个指令都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
苏念辞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手心一片冰凉粘腻的冷汗。屏幕上，代表爆破组和突击组的绿色光点已经紧紧贴在了那个象征合金防护门的红色标记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沉重。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父母的容颜、霍沉舟离开时那绝望的一眼、林兆远疯狂诅咒林柔霜时那恶毒的快意…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现、撕扯。
“爆破倒计时！十！九！八！…”
冰冷的计数声如同丧钟，一下下敲在苏念辞紧绷的神经上。她屏住了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中心那个即将被撕裂的红色标记点。
“…三！二！一！引爆！”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心脏被狠狠捶击的巨响，猛地从地底深处传来！即使隔着厚厚的指挥车装甲和遥远的距离，强烈的震动感依旧清晰地传递到脚下，车体猛地一晃！指挥车内所有屏幕瞬间被刺眼的白光和翻滚的烟尘充斥！刺耳的警报声和仪器蜂鸣声瞬间拔高！
“爆破成功！目标防护门结构已破坏！突击组！突击组！Go！Go！Go！”通讯频道里瞬间被各种急促的指令和行动声响占据。
苏念辞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紧紧抓住座椅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主屏幕。A队的突击视角画面剧烈晃动着，伴随着队员粗重的呼吸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强光手电刺破翻滚的浓烟和尘埃，照亮了前方。
画面中，一扇厚重到令人咋舌的合金巨门被定向爆破的恐怖力量硬生生撕裂、扭曲，露出一个狰狞的破口。门后，是一条向下倾斜、深不见底的幽暗通道。通道两侧的应急灯在爆炸的冲击下闪烁着微弱而诡异的光芒，如同通往地狱的引路灯。
“通道安全！未发现触发装置！继续推进！”突击组长的声音传来。
突击队员如同黑色的激流，迅速而有序地通过破开的合金门，沿着那条向下延伸的通道快速突进。强光手电的光柱在黑暗的通道中交错扫射，照亮布满灰尘和冷凝水珠的冰冷墙壁。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回音。
苏念辞的心随着突击队深入而不断下沉。太顺利了…顺利得反常！林兆远最后那个眼神，那玉石俱焚的疯狂，绝不仅仅是为了送他们一个空的金库或者陷阱那么简单！林柔霜…那张照片…那个连帽衫的男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绕上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
“发现目标！重复！发现目标！”突击组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凝重，“通道尽头！目标金库入口！但是…见鬼！”
主屏幕画面猛地推进！强光手电的光柱汇聚，照亮了通道尽头！
那里，并非预想中需要密码开启的又一重合金闸门。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厚重、冰冷、泛着哑光色泽的实心金属墙！它如同一个巨大的墓碑，彻底堵死了通道的尽头！墙壁上，没有任何锁孔、没有任何密码输入面板，光滑得如同镜面！只有墙壁的正中央，用某种猩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喷漆，喷涂着一个巨大、狰狞、充满无尽嘲讽意味的英文单词：
**“EmptY”**
（空的）
指挥车内，死一般的寂静瞬间降临。所有仪器运行的嗡鸣、通讯频道里细微的电流声，都被这堵冰冷的金属墙和那个猩红的单词所吞噬。时间仿佛被冻结，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空的？”一名技术员下意识地喃喃出声，打破了死寂，声音里充满了荒诞和茫然。
克洛伊·莫奈冰封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巨大的猩红单词，铂金色的短发下，下颌线绷紧如刀锋。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指挥车。
苏念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空的？怎么可能？！林兆远最后那疯狂决绝的嘶吼，那带着毁灭快意的眼神…难道仅仅是为了把他们引向一堵写着“空”字的墙？不！绝不可能！林柔霜！是林柔霜！那个在风暴来临前就偷偷接触可疑人物的女人！是她！一定是她提前转移了金库！林兆远根本不知道！他像个疯子一样把坐标和密码抛出来，是以为能拉着他们一起面对毁灭，或者至少是看着他最后的堡垒被攻破…却没想到，他早已被自己的女儿釜底抽薪！他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被彻底掏空的可怜虫！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苏念辞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她付出了那么多！沉舟付出了那么多！甚至霍伯父现在生死未卜…他们拼尽全力，流血流泪，最后就换来一堵冰冷的、写着“EmptY”的墙？！
就在这极致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几乎要将苏念辞吞噬的刹那——
嗡…嗡…
她口袋里那个沉寂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那震动是如此微弱，却在这死寂无声的指挥车里，如同惊雷般炸响！
苏念辞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猛地将手伸进口袋，一把掏出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
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烫穿了所有的愤怒和绝望，只留下最深、最冰冷的恐惧——
**霍沉舟。**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停滞。指挥车内冰冷的空气，屏幕上那堵猩红的“EmptY”金属墙，克洛伊眼中翻涌的寒霜，所有的一切都褪色、模糊，只剩下手机屏幕上那三个字，如同三根淬毒的冰棱，狠狠扎进苏念辞的心脏深处。
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带着无声的询问。但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整个世界都收缩成了掌心这块小小的、疯狂震动的屏幕。一种灭顶的、令人窒息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头顶。
霍沉舟…他打来了…在这样的时候…在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荒谬的、被彻底愚弄的失败之后…
苏念辞的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几次都几乎滑开屏幕。她用力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带着硝烟和绝望的味道，刺得她肺部生疼。终于，她用尽全身力气，划开了接听键。
她没有说话。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是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审判降临。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喘息。
一秒…两两秒…三秒…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然后，霍沉舟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里传了过来。
那声音…
苏念辞从未听过那样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最深处刮上来的寒风，裹挟着被碾碎的砂砾，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被彻底抽空灵魂的、枯槁的死寂。那不是悲伤的哭泣，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一种…心被活生生剜去后，只剩下巨大空洞的回响。
那声音低沉、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平静：
“…念辞…”
他停顿了一下，听筒里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
“…我爸…”
“…走了。”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如同万吨巨石，轰然砸在苏念辞早已摇摇欲坠的世界之上！
嗡——！
苏念辞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同一瞬间狠狠刺穿了她的耳膜，尖锐的耳鸣瞬间吞噬了指挥车内所有的声音！眼前克洛伊凝重的脸、屏幕上猩红的“EmptY”、周围队员紧张的身影…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剧烈地旋转、扭曲、崩塌！
霍伯父…走了？
那个威严又慈祥的老人，那个在病床上靠着机器维持最后一丝生机的老人…那个沉舟拼尽一切也想挽回的父亲…走了？
沉舟…他刚才的声音…那是什么声音啊？！那不是她认识的霍沉舟！那是一个被彻底摧毁、灵魂被碾碎成齑粉的躯壳发出的声音！
“沉舟…”她下意识地、破碎地低唤出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破布摩擦。
然而，电话那头，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霍沉舟没有再说话。连那压抑的抽气声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沉默。
那沉默比任何哭喊都更加可怕。
它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色巨网，瞬间笼罩下来，将苏念辞连同这指挥车、连同这片废弃的工厂、连同眼前这堵写着“EmptY”的冰冷金属墙…连同整个世界，都彻底吞噬！
她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她同样冰冷的脸颊。指挥车内死寂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瞬间褪尽所有血色，看着她眼中那最后一丝支撑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骤然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的黑暗。
屏幕上，那堵猩红的“EmptY”金属墙，依旧冰冷地矗立着，像一个巨大而残酷的讽刺。
空的。
金库是空的。
希望…仿佛也在这一刻，被彻底掏空了。
而电话那头，霍沉舟死寂般的沉默，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着最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