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湖冰冷的湖水在船桨下哗啦作响,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包裹着这艘破旧的小船,将其与远处湖岸线上零星闪烁的灯火隔绝开来。船上无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发动机沉闷的突突声,混合着湖水拍打船舷的节奏,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野靠在船舷,裹着苏晓强行给他披上的保暖毯,身体依旧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强行引导陈默那记蕴含疯狂与毁灭意志的“记忆清除”洪流,对他的反噬远超预期。不仅仅是精神力的枯竭和“存在感”的加速流失,更严重的是,陈默那股力量中蕴含的、对“记忆”本身的否定与抹杀特性,如同最恶毒的病毒,侵入了他的精神世界,与他从“世界之源”继承的那些古老记忆碎片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和污染。
此刻,他的意识深处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惨烈的内战。属于“林野”的自我记忆在努力维持着疆界,而那些古老的“织忆者”碎片则在本能地排斥着外来的“清除”力量,三方混战,将他的精神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剧痛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于意识层面最根本的撕裂感,仿佛灵魂被放在砂轮上反复摩擦。
他紧闭双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抵抗着一波波袭来的眩晕和意识涣散。苏晓坐在他身边,一只手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另一只手用手帕轻轻擦拭他额头的汗水,她的“情绪捕捉”能清晰地感受到林野精神世界中那如同风暴海啸般的痛苦与混乱,这让她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只能通过指尖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与支持。
小雅依偎在阿 moon 身边,似乎被刚才的冲突和林野的状态吓到了,小脸苍白,紧紧抱着她的兔子玩偶,大眼睛里噙着泪水,怯生生地看着林野。
赵磊沉默地操控着船只,尽可能让行驶平稳,但他的拳头始终紧握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山猫、铁砧和键盘坐在船尾,同样沉默。他们见识了远超想象的力量对决,无论是陈默那纯粹的毁灭,还是林野那匪夷所思的引导与反击,都深深震撼了他们。此刻,他们看向林野背影的目光中,除了敬畏,更添了一丝复杂的、类似于看待非人存在的悚然。
阿 moon 是船上唯一还在忙碌的人。她快速操作着战术终端,一方面清除他们可能留下的电子痕迹,另一方面尝试分析刚才记录到的、前哨站崩溃时的最后能量数据。
“前哨站的能量签名彻底消失了,崩溃得很彻底。”阿 moon 低声道,语气带着一丝后怕,“林野……他刚才的做法太冒险了。那相当于在两个高速旋转的齿轮之间,硬生生插进去一只手,强行改变了力的方向。稍有不慎,他自己的精神核心就会先一步被碾碎。”
“他现在……”苏晓的声音带着哽咽。
“精神层面受损严重,需要静养和……某种我们无法提供的精神层面的‘修复’。”阿 moon 叹了口气,“更麻烦的是,陈默的力量残留似乎与他体内的古老记忆碎片发生了污染性反应,这会持续侵蚀他的精神状态,加剧‘存在感’的流失。”
她调出一些杂乱的能量波形图:“而且,在前哨站崩溃的最后一瞬,我捕捉到一道极其短暂、指向性非常明确的加密信号,并非发往我们已知的任何坐标,而是……指向地外,或者某个深层空间维度。信号内容无法破译,但能量特征与‘肃清者’同源。”
这个消息让众人心头再蒙上一层阴影。“肃清者”背后那个所谓的“秩序之源”,已经知道这个前哨站被毁了?它会作何反应?
天色渐亮,湖岸的轮廓清晰起来。他们在一个偏僻的、废弃的小码头靠了岸。赵磊和山猫率先上岸侦查,确认安全后,众人才搀扶着几乎无法自行行走的林野,踏上坚实的土地。
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让林野休养。城市里的酒店显然不行,陈默的“平衡会”眼线可能无处不在。阿 moon 利用谢尔盖数据盒里的资源,很快在距离青海湖约一百公里外的一个小镇边缘,找到了一处隶属于某个已倒闭地质勘探队的废弃仓库。这里位置隐蔽,基础设施虽然老旧但勉强可用,最重要的是不易被注意到。
众人马不停蹄,设法弄到一辆二手的面包车,由赵磊驾驶,在午前赶到了那个仓库。仓库里堆满了生锈的设备和蒙尘的资料,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机油味。他们迅速清理出一个相对干净、通风的房间,将林野安置在一张临时搭起的行军床上。
林野的状况依旧糟糕,他时而陷入昏睡,身体不时痉挛,眉头紧锁,仿佛在噩梦中挣扎;时而会短暂清醒,眼神涣散,口中无意识地吐出几个破碎的、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的音节,那是受到污染的古老记忆碎片在他意识中翻腾的迹象。
苏晓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喂他喝水,用湿毛巾帮他擦拭脸颊,试图用自己温和的精神力场去安抚他那狂暴混乱的意识海,但效果微乎其微。
阿 moon 和赵磊则开始布置仓库的防御。阿 moon 利用带来的设备设置了简易的 motion sensor 和能量波动警报器,赵磊则检查了仓库的结构,规划了紧急撤离路线。山猫三人也主动分担了警戒和物资整理的任务,经过沙岛一战,他们似乎更加认清了现实,将自身生存与林野团队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小雅安静地坐在角落的一个木箱上,看着大人们忙碌,看着床上痛苦的林野哥哥,她抱着玩偶,小声地、一遍遍地哼唱着一段不成调子的、空灵的旋律,那旋律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听到的人烦躁的心绪都不由自主地平复少许。连阿 moon 都注意到,当小雅哼唱时,她探测器上显示的、林野周围那混乱的能量场波动,会出现极其细微的平缓趋势。
这女孩身上,还藏着多少秘密?
直到傍晚,林野的状况才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他不再痉挛,呼吸也变得均匀悠长,陷入了深度睡眠。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聚集在仓库另一头,点燃了一个小小的便携燃气炉,加热食物。
“我们必须尽快弄清楚如何帮助林野。”苏晓看着跳动的蓝色火苗,声音疲惫而坚定,“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这种污染侵蚀下去。”
阿 moon 揉了揉眉心:“根据马库斯·李的笔记和谢尔盖的数据,要净化这种级别的精神污染和稳定‘存在感’,可能有两种途径。一是找到另一个稳定的、未被污染的‘世界之源’节点,利用其纯净的秩序能量进行洗涤和补充。二是……找到‘织忆者’留下的、专门用于应对这种情况的‘净化圣殿’或者类似设施。”
“有线索吗?”赵磊急切地问。
“谢尔盖的数据盒里有几个疑似‘世界之源’的坐标,但距离都很遥远,而且不确定性和风险极高。”阿 moon 调出地图,上面标记着几个光点,分布在广袤的西伯利亚冻原、南太平洋深海沟乃至非洲撒哈拉沙漠深处。“至于‘净化圣殿’……只有一些语焉不详的传说片段,提到它们可能位于‘记忆的归墟之地’或‘世界的夹缝’,没有任何具体坐标。”
希望渺茫。
“或许……陈默知道些什么?”山猫突然开口,他一直在默默听着,“他显然对旧世界和异能,尤其是记忆类异能有极深的研究,甚至可能接触过类似的污染。谢尔盖的记录里提到他试图回溯‘零号事件’记忆时遭遇了‘未知意识残留’。”
提到陈默,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他就是一个疯子!”赵磊恨恨道,“找他?自投罗网吗?”
“但他确实是目前已知的、对这方面了解最深的人之一。”阿 moon 理性地分析,“而且,他同样对‘肃清者’充满敌意。或许……在特定情况下,存在极其脆弱的合作可能?”
“不可能!”苏晓断然否定,想起陈默那疯狂的眼神和不顾一切的攻击,“他对林野,对所有异能者的恨意是根深蒂固的。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众人都沉默了。这似乎是一个死结。
就在这时,躺在行军床上的林野,忽然发出了一声悠长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叹息。众人立刻围了过去。
林野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涣散,虽然依旧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沧桑,但已经恢复了清明和焦点。
“林野!你感觉怎么样?”苏晓惊喜地握住他的手。
“……好多了。”林野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有力了一些,“像是……刚打完一场仗,虽然惨烈,但暂时守住了阵地。”他尝试着坐起身,苏晓连忙在他身后垫上枕头。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众人关切的目光,尤其是小雅那带着泪痕却绽放出笑容的小脸,心中一暖。
“我昏迷了多久?”
“大半天了。”阿 moon 答道,“你感觉精神层面的污染……”
“暂时被压制住了。”林野内视着自己的精神世界,那里依旧满目疮痍,古老的记忆碎片上沾染了不祥的灰暗斑点,属于他的记忆光点也黯淡了不少,但那种剧烈的冲突和撕裂感已经平息。一种奇异的、带着小雅哼唱旋律特征的精神印记,如同柔和的蛛网,覆盖在那些污染区域,暂时隔绝了它们的活性。“是小雅帮了我?”
众人都看向小雅,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
林野看向小雅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柔和。“谢谢您,小雅。”他用了一个敬语,这让小雅有些困惑,但还是很开心。
随后,他的脸色重新变得严肃。“陈默呢?”
“撤走了。前哨站被毁,他可能也需要重新评估。”苏晓将后来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包括阿 moon 捕捉到的那个神秘信号。
林野听完,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床沿。“‘秩序之源’已经知晓……这意味着我们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陈默……他确实是个关键。”
“你想找他合作?”赵磊难以置信。
“不,是‘利用’。”林野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他掌握着我们急需的信息,而我们也掌握着他想知道的、关于‘肃清者’和旧世界的真相,尤其是‘零号事件’背后可能隐藏的、与他相关的秘密。更重要的是,他同样渴望找到并摧毁‘秩序之源’。”
“这太危险了!”苏晓反对。
“我知道。”林野握住苏晓的手,感受着她指尖的冰凉,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但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快速找到解决办法的途径。我的状态……支撑不了太久,也不能一直依赖小雅的力量。我们必须主动出击。”
他看向阿 moon:“能找到陈默可能的藏身之处吗?或者,设法让他主动来找我们?”
阿 moon 思索了一下:“谢尔盖的数据里有几个‘平衡会’疑似据点的坐标,可以尝试侦察。至于让他主动来找……我们需要一个他无法拒绝的‘饵’。”
“饵……”林野的目光再次落回小雅和她怀中的玩偶上,眼神复杂。“‘裁决之钥’……以及,‘织忆者’关于‘秩序之源’弱点的……真实记忆。”
这个计划大胆而疯狂,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但看着林野那坚定而决绝的眼神,众人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为了生存,为了真相,也为了守护他所珍视的一切,他必须再次踏入险境,即使对手是那个恨他入骨的疯狂敌人。
仓库外,夜色渐浓。高原的风掠过荒原,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风暴。而在这片废弃之地的中心,一个关乎未来走向的危险博弈,已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