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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华的车厢内仿佛被分割成两个世界。

窗外是模糊倒退的灰暗雨幕,车内则是顶级皮革、暖风与昂贵香氛构筑的温暖堡垒。

引擎低沉的嗡鸣几乎被完美的隔音隔绝在外,只剩下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刮动的单调声响。

楚天骄双手紧握着触感温润的桃木方向盘,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细腻的纹理。

他脸上堆满了笑容,眼角堆起的皱纹都透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的讨好,目光时不时从前方湿滑的路面飘向后座的楚子航。

“儿子,你看这雨刮,” 他声音洪亮,带着点献宝似的兴奋,试图打破沉寂,“特制的!静音无骨!刮得那叫一个干净!外面下刀子里面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有这音响,柏林之声!顶级货!放首歌听听?你喜欢什么?周杰伦?还是……”

他腾出一只手,作势要去按中控台上的按钮。

“不用。”

楚子航的声音像一块冰凌砸在光滑的台面上,干脆利落,毫无回旋余地。

他甚至没有转头,视线固执地定格在窗外飞速流淌、被雨水扭曲成抽象色块的城市光影上,侧脸的线条在仪表盘幽蓝的冷光下显得愈发冷硬。

楚天骄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伸向按钮的手讪讪地缩了回来,重新握紧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车厢里只剩下雨刮器的声音和暖风系统低微的嘶嘶声,尴尬的沉默如同实质般弥漫开。

过了几秒,楚天骄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再次努力挑起话题,语气放得更软,带着点笨拙的试探

“咳……今天在学校……累不累?我看天气预报说这雨要下好几天,你带厚衣服没?要不要……爸明天给你送几件去?”

他的目光紧紧通过后视镜锁在楚子航的侧影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楚子航依旧没有动。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迅速松开。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更紧的直线,仿佛在抵抗着什么。

沉默持续了将近十秒,就在楚天骄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时,才听到一个极低、极淡,几乎被雨刮声盖过的单音节

“嗯。”

这声“嗯”毫无温度,甚至听不出是肯定还是否定,更像是一种为了避免对方继续聒噪而不得不做出的敷衍。

楚天骄眼中的光芒却因为这声微弱的回应而瞬间重新点亮,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他立刻精神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被“回应”后的小心翼翼的雀跃

“是吧!我就说这鬼天气!得注意保暖!你住校那被子够不够厚?要不爸再给你……”

“够了。”

楚子航猛地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瞬间割断了楚天骄所有后续的话语。

他终于微微侧过头,目光短暂地、极其冷淡地扫过楚天骄那张写满讨好与热切的脸。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厌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疏离和疲惫,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那眼神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楚天骄刚燃起一丝火星的心上。

他张着嘴,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然后一点点垮塌下来,只剩下一种混合着失落、尴尬和深深无力的挫败。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能再说出来。

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暖风吹拂的声音,雨刮器单调的刮擦声,以及楚天骄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桃木发出的轻微“嗒、嗒”声。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急了,将迈巴赫内这令人窒息的父子隔阂,包裹在一片灰蒙蒙的冰冷水汽之中。

车载音响里流淌的舒缓钢琴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晰、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权威感的女声播报:

「……紧急天气预警。0704号台风‘蒲公英’中心正加速向我市靠近,预计将于今夜至明晨登陆。受其外围云系影响,全市范围将持续强降水,并伴有9-11级大风。请市民注意防范,减少外出。特别提醒:目前所有通往跨江高架桥的道路已出现严重拥堵,高架桥路段实测风速已超过8级,能见度低于30米,存在重大安全隐患。请所有车辆立即绕行!重复,请所有车辆立即绕行!切勿驶入高架桥区域……」

播报声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瞬间击碎了迈巴赫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窗外雨幕的单调背景音。

楚天骄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借着播报的由头,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试图再次打破坚冰

“啧,台风来了!儿子你看,爸就说这天气邪乎吧!幸好……”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前方。

话音未落,他自己也愣住了。

前方的路,彻底堵死了。

他们刚刚驶离学校区域不久,正处在一个通往城市环线、并最终连接那座跨江高架桥的主干道十字路口。

此刻,巨大的车流在这里交汇、停滞,像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红色尾灯在灰暗的雨幕中连成一片令人绝望的血色长河,一直蔓延到视野尽头被雨水模糊的地方。

雨水冲刷着车窗,将那些尾灯的光晕晕染成扭曲晃动的光斑。

迈巴赫如同陷入泥沼的巨兽,被死死地困在车流中央,动弹不得。

引擎低沉的怠速声在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伴随着窗外愈发喧嚣的噪音——那不再是单纯的雨声,而是无数被困车主焦躁、愤怒的集中爆发!

“操他妈的!前面搞什么鬼?!磨磨蹭蹭生孩子呢?!”

隔壁车道,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488车窗降下,露出一个油头粉面、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人,他正不顾形象地探出半个身子,对着前方看不到头的车龙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混着雨水飞溅。

“妈的,开个破五菱也敢挡道?滚开!知道老子这车多少钱吗?蹭掉块漆你赔得起?!”

他旁边一辆试图加塞的银色保时捷911里,一个穿着花衬衫、梳着背头的中年胖子正脸红脖子粗地拍打着方向盘,对着旁边一辆试图见缝插针、锈迹斑斑的面包车狂按喇叭,刺耳的鸣笛声撕心裂肺。

更前方,一辆线条方正、气势沉稳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堵在路中间,司机是个穿着笔挺制服、戴着白手套的中年男人,正一脸无奈地对着对讲机说着什么。

旁边一辆骚紫色的兰博基尼Urus则暴躁地不断尝试着左右腾挪,凶悍的引擎发出阵阵低吼,但狭窄的空间让它像只被困住的困兽,只能在原地徒劳地咆哮,惹来周围一片更加激烈的喇叭声和咒骂。

“绕行?!广播说得轻巧!你看看这周围,还有能绕的路吗?全堵死了!”

一辆宝马7系里,一个穿着职业套装、妆容精致却难掩焦躁的女人对着手机尖声抱怨,手指烦躁地敲击着车窗边缘。

“喂?交警队吗?!你们干什么吃的?!世纪大道这边堵成狗了!全是水!赶紧派人来疏通啊!老子赶着去签合同!耽误了上亿的生意你们负得起责吗?!”

另一辆奔驰S级里,一个梳着大背头、夹着公文包的男人正对着电话怒吼,唾沫横飞。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车顶上、挡风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积水肉眼可见地在路面汇聚、蔓延,浑浊的泥水已经没过了半个轮胎。

豪车车主们一边心疼地咒骂着积水可能对爱车底盘造成的侵蚀,一边更加狂躁地按着喇叭,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充满戾气的噪音海洋。

推搡、指责、谩骂、甚至有人不顾危险下车理论,在雨中争吵推搡,场面混乱不堪。

价值不菲的名车,此刻在泥泞和混乱中,与困兽无异。

迈巴赫内,楚天骄刚才那点强行挤出来的轻松彻底消失了。

他望着窗外这片由金钱、焦躁和失控情绪组成的混乱景象,张了张嘴,似乎想再找点什么话说,但最终只是无力地闭上。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后座的楚子航。

楚子航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侧着头,望向窗外。

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流淌,将他映在玻璃上的侧影切割得模糊不清。

窗外是歇斯底里的混乱,是豪车车主们失态的咆哮,是喇叭和雨声交织的噪音地狱。而迈巴赫内,却是一片死水般的寂静。

楚子航的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冷硬如雕塑,仿佛窗外那场充满铜臭与戾气的闹剧,与他身处的是两个完全隔绝的世界。

他眼中没有对混乱的烦躁,也没有对父亲示好被打断的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能将所有喧嚣都吞噬殆尽的冰冷和漠然。

楚天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默默地收回目光,双手紧紧抓住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更加急促地敲击着那光滑冰冷的桃木饰板,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嗒、嗒、嗒”声。

这声音,成了这移动的钢铁牢笼里,唯一清晰的存在

窗外的混乱喧嚣如同沸腾的油锅,咒骂声、喇叭声、引擎不甘的咆哮与暴雨的轰鸣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噪音地狱。

楚子航漠然的视线扫过那些在泥水中徒劳挣扎的昂贵金属壳子,如同扫过一堆毫无意义的障碍物。

就在他即将彻底收回目光,重新沉入车内那片冰冷的死寂时,眼角的余光却像被某种无形的东西牵引,猛地定格在斜前方不远处。

那是通往跨江高架桥主路的岔路口。

一块蓝底白字的路牌本该清晰指示方向,此刻却被狂风吹断的巨大梧桐树枝杈斜斜砸中,歪倒了一半,湿漉漉的树叶和断裂的枝干耷拉下来,几乎完全遮住了路牌上的字迹。

这本应是一个更加拥堵、所有车辆都试图挤上去的“捷径”入口。

然而,诡异的是——那里空空如也!

一步之遥,主路上是水泄不通、群魔乱舞的车龙,喇叭嘶鸣,人头攒动。而这条岔路,却像被一道无形的、冰冷的玻璃幕墙彻底隔开。

雨水在岔路入口处的水泥路面上肆意流淌,形成浑浊的小溪,没有任何车辆试图驶入,甚至连靠近都没有。

所有焦躁的车流都下意识地、如同躲避瘟疫般,绕开了那个被树枝遮挡的入口。

仿佛那里不是一条路,而是一个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

一种极其突兀的、死寂的空白。

楚子航的目光凝滞在那片空白上。

心脏毫无征兆地、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异样感瞬间攫住了他。

那不是视觉上的异常,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警告和……吸引?仿佛那空无一物的岔路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呼唤,或者说,在冰冷地凝视着他。只有他能看到?只有他们……能进去?

这个荒谬的念头如同冰冷的电流窜过脊椎。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紧,指节微微泛白。

车窗上蜿蜒的雨痕扭曲了那岔路的景象,让它显得更加不真实,如同海市蜃楼。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似乎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那死寂的入口轻轻拨动了一下,发出极其微弱的、危险的共鸣。

就在这奇异的感觉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意识的瞬间——

“哐啷!轰——!!!”

一声粗暴到极点的金属撞击声混合着引擎狂野的嘶吼,如同平地炸雷,悍然撕裂了雨幕,也瞬间将楚子航心头那点朦胧的异样感砸得粉碎。

只见一辆浑身泥泞、锈迹斑斑、后保险杠用铁丝勉强捆扎固定、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散架的五菱宏光面包车,如同从地狱里冲出来的钢铁疯牛,以完全不符合它破烂外表的恐怖速度,蛮横地撞开挡在岔路口前的一小截断裂树枝,腐朽的木头和湿漉漉的树叶四散飞溅。

它没有丝毫减速,车轮在湿滑的路面上卷起浑浊的泥浪,引擎盖下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甚至可以说是自杀般的疯狂气势,没有丝毫犹豫,一头就扎进了那片被所有车辆本能避开的、死寂的岔路入口。

车尾灯在浓密的雨幕中拖曳出两道模糊的、如同鬼火般的红色光晕,瞬间就被岔路深处更浓重的黑暗和雨帘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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