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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砚一脚踩下去,菌丝断了,光抽了两下,灭了。他没停,顺着箭头消失的方向走,步子稳得像踩在路面上,而不是烂泥和苔藓堆里。赵铁柱跟在后头,机械臂夹着从祠堂地基挖出来的青铜齿轮,金属壳在林子里泛着冷光。那齿轮磨得厉害,齿缝里塞满黑泥,像是埋了很多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啃过。

空气又湿又腥,铁锈味混着一股说不清的甜,像老血和地下长出来的东西搅在一起。两人从祠堂后墙塌了的缺口穿过去,脚下砖头和烂木头乱七八糟,每走一步都“咚”一声。老井边上,那架龙骨水车倒在地上,木轴断了,铁链锈成了渣,像一具没人管的骨头,趴那儿好多年了。赵铁柱蹲下,扳手撬开传动箱,动作熟得不用想。他把主齿轮拿出来,跟手里这块比。大小一样,齿对得上,可材质不一样——新这块泛青灰,冷,表面有细纹,像皮肤底下在跳。

“是它。”陈砚低声说,嗓子压得低,怕惊着什么。他掏出那块破布,手有点抖。这是他爹留下的,说是地茧丝织的,遇热显字,碰金属会响,家里传下来的东西。他把布贴上齿轮。布边烫了,背面的纹路鼓起来,像血管,慢慢往齿轮中间爬,像活过来一样。

赵铁柱屏住气,把齿轮往青铜鼎阵中间的口子里推。刚咬上,鼎群嗡了一声,低得像地底有东西在吼,脚底开始震,一下一下,像是地在回应。那布突然烫得不行,陈砚赶紧抽手,可纹路没散,凝成几个字:“归者未全,轮不得转。”

他抬头看鼎内壁,二十八星宿缺了四个——奎、娄、胃、昴。空的地方滑溜溜的,不像没刻过,倒像被人抹掉的。他眉头皱紧,摸出他爹的铜烟杆。烟杆绿得发暗,顶上嵌着一小块铜片,刻着星图,祖上传的。他把烟杆插进鼎口边,三根手指贴着杆子,试里面的温度。烟杆上的星图和鼎壁的残图正好反着,补上了那四个空位。他把烟杆压在齿轮边上,再贴上布。纹路跳得快了,指向一条线:烟杆→齿轮→鼎阵→地下。

“试。”他说,声音硬。

赵铁柱启动机械臂,加力推进。齿轮进去三分之二,地下响了——咔、咔、咔,一声一声,十三秒一次,像铁被慢慢咬。布越来越烫,陈砚拿布包住手,边角冒烟了。他心一紧,不对。这布不该这么烫,除非……它感觉到了活的东西。

“卡住了。”赵铁柱调出机械臂的镜头,放大齿轮缝。画面里,半枚铜币卡在齿根,边上有锉痕,年份看不清,像被人磨过好多次。他低声骂了句:“谁把钱塞齿轮里?”

陈砚拿下布,盖在铜币上。布一碰,纹路缩成一点,又展开,跳出荧光字:“1998”。他呼吸一卡,心猛地一抽。那年他出生,他妈难产死了。他爹抱着他站在老井边,说:“命是地给的,也得还回去。”他一直当是迷信,可现在,这几个字像刀刻进脑子里。

他忽然觉得,这些事,可能跟他的来历有关。布上又闪出四个字:“生时铸印。”然后没了。

赵铁柱用镊子夹出铜币,翻过来。背面该有嘉禾图案的地方,被人重新刻过,歪歪扭扭,是个“陈”字。他抬头看陈砚,眼神复杂:“你爸干的?”

陈砚没说话。他盯着那枚铜币,手指划过那个歪的“陈”字,好像能摸到他爹当年握刻刀的手。他想起他爹快死那晚,坐在门槛上,一遍遍擦那根烟杆,嘴里念:“轮子转不动,不是少零件,是少‘信’。”那时他不懂,现在才明白,那“信”也许不是信神信命,是拿血当引子,拿名字当契。

他把烟杆贴在齿轮另一边,布又烫起来。这次纹路变成一句老话:“阳进阴退,轮转有时。”他盯着烟杆和齿轮上的星图,发现一个顺时针,一个逆时针。他忽然懂了,低声说:“不是错,是反的。”

赵铁柱拿出光谱仪,扫两件东西的金属。结果出来:都是“青石古铜”,含锡18%,比现在的铜硬得多。更怪的是,里面有些细痕,长得像菌丝。他调数据库一比,对上了——一种只在深洞里活的厌氧菌,80年代地质队出事那次提过。报告说:“菌丝找金属,能寄生青铜,变成‘活械’。”

“这菌活不了几十年。”赵铁柱声音沉,“除非一直在地下,有东西喂它。”

陈砚把布塞进齿轮和鼎之间的缝里。布一碰金属,嗡声小了,地下的咔咔声乱了一瞬,像被干扰了。他冲赵铁柱点头,继续推。

机械臂推进,齿轮咬到底,整座鼎阵一震,频率齐了,跟地下的跳动合上。地面不抖了,布凉了,纹路平了。赵铁柱关掉压力,擦了把汗:“稳了?”

陈砚没松手。他还按着那条缝,指肚下有东西在跳——不是震,是更深的搏动,像土在呼吸。布早凉了,可他掌心还留着感觉,像地记住了他的温度,甚至……回了他一下。

他捡起那半枚袁大头,翻来翻去。锉痕整齐,像是天天磨。他忽然想起他爹工具箱里那本黄历,夹层藏过一枚类似的币,背面也有字,他没看清。小时候,他爹说:“有些东西,看不清才是福。”

赵铁柱收设备,突然停住。他盯着屏幕,眉头皱起来:“地温升了0.3c,不算多,可方向不对——不是往外散,是往这儿收。”

陈砚蹲下,三根手指插进土里。指尖有拉力,像地下有东西在吸。他把布贴地上,纹路没动,可布边卷了,像被风吹着。他明白了,这不是“稳”,是“要动”的前兆。

“没稳。”他声音轻得快听不见,“它在等。”

“等什么?”赵铁柱抬头。

陈砚没答。他把烟杆插进鼎阵中心,杆一落定,地下的咔咔声又来了,这次更近,节奏变了——不再是十三秒一次,越来越快,快到像心跳。他伸手按齿轮,金属在震,震得手指发麻,一路冲上脑子。就在那一瞬,布背面浮出新纹路:不是农谚,不是星图,是一张极细的齿轮图,中间标了个年份——1963。

那是他爹记下“地龙翻身”的年。

赵铁柱的掌机突然报警,地下声波频率跟人的心跳对上了。他立马关了所有电,低声说:“再这样,人会出事。心跳乱,神经崩,甚至……被吸进去。”

陈砚把布死死压住,手指卡在齿轮和鼎之间。震没停,反而更强。他指甲裂了,血渗出来,混进布里,那血竟被布吸了,边角泛出暗红。他懂了,这鼎阵不是机器,是活的——它要血,要名字,要“归的人”。

他另一只手摸向怀里布,要再贴上去。布快碰到金属时,地下“咔”一声——像大嘴合上了牙。

静了。

风也停了。

赵铁柱僵着,掌机黑了屏。陈砚慢慢抬头,看祠堂塌了的屋顶。月光照进来,落在鼎阵中央,那青铜齿轮开始转,第一圈,第二圈……越转越快。地下的跳动,终于跟它同步。

他知道,轮子,动了。

现在的问题不是“能不能转”,而是——

它要带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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