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丝·伯雷亚斯十六岁诞辰前夜
一
罗亚城的冬天,像一把被冰神磨快的镰刀,在夜里无声收割最后一丝温度。
公爵府外墙的黑铁火炬被风雪压得抬不起头,火星子刚吐出来就被寒流掐灭。
可府内最深处的练武厅,却蒸腾着白蒙蒙的雾气——那是少年筋骨与炉火相撞后的味道。
艾莉丝·伯雷亚斯只穿一件无袖短衫,火红长发高束,发尾黏在颈窝。
她面前,立着一根新换的硬木桩。
木桩顶端被涂了一点银漆,那是基列奴昨夜用剑尖划的记号:
“刺中此处,便算你今日合格。”
合格?
艾莉丝嗤笑,赤红瞳仁里却燃着不肯熄的火。
她抬臂——乌木训练剑划出破风声,却在离银漆毫厘之处硬生生收住。
木桩震颤,漆点安然无损。
“又偏了。”她懊恼地低骂,声音很快被厚墙吞没。
墙外传来三下轻叩。
节奏极稳——咚,咚,咚。
艾莉丝耳朵一动,嘴角下意识翘了翘,却故意板起脸。
“进来,门没锁。”
厚重的橡木门被推开一条缝,风雪卷着碎雪扑进来。
妮诺·格雷拉特侧身而入,反手关门,动作轻得像猫。
她仍穿着那套灰蓝侍从服,左肩落满雪屑,右手拎一只小小的桐木食盒。
“鲁迪让我带来的。”
她把食盒递过去,声音不高,“姜汁奶糊,再不吃就凉了。”
艾莉丝没接,只抬了抬下巴:“本小姐才不饿。”
话音刚落,肚子却极不给面子地“咕”了一声。
练武厅空旷,回声清晰。
妮诺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艾莉丝瞬间炸毛:“笑什么笑!我只是……只是试试剑能不能当鼓敲!”
她转身,背对妮诺,耳尖却红得几乎滴血。
妮诺把食盒放在刀架旁,自己倚柱而立,双臂环胸。
“鲁迪还说,如果某人再练到半夜,就把她剑鞘藏起来。”
艾莉丝瞪眼:“他敢!”
“他不敢。”妮诺侧头,声音轻淡,“所以换我来收。”
艾莉丝握紧剑柄,呼出的白气像小兽龇牙。
可片刻后,她还是走向食盒,掀开盖子——奶糊表面凝了一层薄皮,姜味直往鼻尖钻。
她舀一勺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却不肯吐,含糊嘟囔:“……难吃。”
一勺接一勺,很快见底。
二
奶糊的暖意从胃里漫上来,艾莉丝觉得僵硬的指尖缓过来了。
她抬眼,看见妮诺正望着自己左肩——那里有一道半月形旧疤,是去年冬猎时被冰原狼抓的。
“看什么看?”艾莉丝下意识缩肩。
妮诺却走近,指尖在离疤一指处停住:“快长平了,别扯裂。”
声音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度。
艾莉丝偏过头,声音闷闷的:“要你管……”
尾音却小得几乎听不见。
练武厅一时只有炭火噼啪。
片刻,艾莉丝忽然开口:“妮诺,你说……基列奴为什么总让我收剑?”
她指的是那道“刺中银漆”的功课。
妮诺想了想,答:“怕你用力过猛,折了自己的势。”
艾莉丝皱眉:“可我收得住。”
“收得住一次,十次,百次?”妮诺抬眼,蓝眸映着火光,“战场上一寸差就是命。”
艾莉丝咬唇,半晌,极小声地“嗯”了一句。
三
子时的钟声远远传来。
艾莉丝把空食盒塞回妮诺怀里:“你走吧,我再练最后一组。”
妮诺没动,只伸手解下自己颈间的细链——链子上坠一枚小小的铜铃。
“鲁迪做的。”
她说,把铜铃扣在艾莉丝剑柄末端,“他说,铃响之前,银漆未中,就不算合格。”
铜铃轻晃,叮铃一声。
艾莉丝愣住,指尖触到铃铛——冰凉,却在火光照下泛暖。
她忽然咧嘴,露出虎牙:“幼稚。”
却任由铃铛留在那里。
四
最后一组。
艾莉丝闭目,深呼吸三次。
再睁眼,瞳仁里的赤焰沉淀成纯粹的金。
乌木剑划破空气,带着铜铃细碎的清响。
叮——
剑尖稳稳停在银漆正中,木桩发出极轻的“笃”。
合格。
艾莉丝却没停,手腕一翻,剑锋沿着木桩纹理下滑,削下一缕薄如蝉翼的木片。
木片打着旋落在妮诺脚边,像一枚无声的邀功。
妮诺弯腰拾起,指腹摩挲那光滑的切面,唇角终于扬起明显的弧度。
“走吧,”她轻声说,“再练,鲁迪真的要藏你剑鞘了。”
艾莉丝哼了一声,把剑往肩后一扛,铃铛在夜色里晃出清脆的笑。
五
回廊的风灯被雪压得半明半暗。
两人并肩而行,影子一长一短。
走到拐角,艾莉丝忽然停了。
“妮诺。”
“嗯?”
“……谢谢。”
声音轻得像雪落。
妮诺没回头,只抬手摆了摆:“奶糊是鲁迪做的,谢他去。”
艾莉丝盯着她的背影,忽然快步追上,把铜铃解下来,往妮诺手腕一扣。
“本小姐才不要欠人情,铃铛送你——明天还我,要擦得亮亮的。”
妮诺低头看铃,眼底雪色与火光交错。
“好。”她说。
六
次日,伯雷亚斯家十六岁诞辰庆典。
大厅金壁辉煌,宾客如云。
艾莉丝一袭深红礼服,腰束银链,链尾坠着那枚小小铜铃。
她随音乐滑步,核心稳如山,裙摆却像火焰。
铃响清脆,每一步都踩在节拍上。
宾客惊叹,米里斯使者微笑颔首。
菲利普站在高阶,冰蓝眸子里难得掠过一丝暖意。
角落里,妮诺倚柱,指尖摩挲腕间铜铃——那上面还留着艾莉丝的体温。
她抬眼,与艾莉丝目光相撞。
艾莉丝微抬下巴,口型无声:
“擦亮了没?”
妮诺垂眸,指尖在铃上轻轻一弹。
叮——
回答随风而起,像雪夜里最亮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