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险中求!今日一搏,便可飞黄腾达!”他将这句话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三遍,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这不只是一句空泛的口号,更是他这些年蛰伏隐忍、甘为鹰犬的全部理由。
他知道今晚的行动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但巨大的诱惑,足以让他将一切恐惧都抛诸脑后。
他猛地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对着身边的亲兵们喝道:“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眼睛都放亮点!今晚,谁要是出了岔子,老子第一个拿他的脑袋祭旗!”
他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厉,像是一条毒蛇在暗处吐着信子。
亲兵们闻言,一个个面色更加严峻,纷纷挺直了腰板。
然而,他们眼神中却都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迷茫和恐惧。
他们虽然不知道今晚到底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从统领大人那充血的、不正常的眼神里,
从这宫中弥漫的古怪气氛里,他们嗅到了一丝血腥味,那是即将到来的风暴的前兆。
队伍中,一个脸庞还带着些稚气的年轻禁军士兵,偷偷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嘟”。
他心里暗自嘀咕着,这宫里今晚是不是要闹鬼啊,怎么比平时巡逻紧张了一百倍不止?
平日里,巡逻虽然也严,但总归是有些闲散的,可今晚,空气中仿佛都凝固着某种看不见的压力,让他脊背发凉。
“也不知道今晚有没有宵夜,这么折腾,肚子都饿扁了。”他心里又偷偷地念叨了一句,感受到胃里那阵阵空虚的饥饿感。
这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被他迅速压了下去,因为他知道,在这压抑的夜色里,
在这肃杀的气氛中,任何一点不合时宜的声音,都可能引来统领大人那阴鸷的目光和雷霆般的怒火。
他紧紧地闭上了嘴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自己也变成了这夜色中的一道模糊的影子。
与宫中那令人窒息的氛围截然不同,御书房内却是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高高的烛台上,数十支牛油大蜡烧得正旺,将整个书房照得亮如白昼。
案牍奏章堆积如山,几乎快要把龙案后的那个人给彻底埋住了。
李云龙此刻正和李纲、宗泽二人,围着一张铺满了整个地面的巨大舆图,讨论得热火朝天。
他全然没有一国之君的仪态,干脆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杆,在舆图上指指点点,
唾沫星子横飞,兴高采烈地规划着未来的战局,完全没有注意到窗外夜色的深沉,
更没有察觉到宫中那已经弥漫开来的、足以致命的异常气息。
“有了这笔钱,咱老李的腰杆子就硬了!”
“第一步,扩充骑兵!”
“必须给老子搞一支能跟金人正面硬碰硬的铁骑出来!”
“第二步,升级新式武器!”
李云龙的木杆在舆图的北方边境上重重一点,豪气干云地吼道,“宗泽,你那个京师防务,必须给老子抓紧了!”
“练兵、筑城、挖壕沟,一样都不能少!”
“别到时候金人打到汴梁城下,你还在那儿跟个大姑娘似的‘抱着琵琶半遮面’,磨磨唧唧!”
他那张粗犷的脸上,此刻因为兴奋而泛着红光,写满了对未来军事改革的无限憧憬。
宗泽年岁虽长,却依旧精神矍铄,他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沉稳地躬身应道:“陛下放心,臣食君之禄,必当忠君之事。”
“京师防务,末将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圣恩!”
一旁的李纲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几次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眉头微蹙,终究还是没忍住,压低了声音提醒道:“陛下,军务固然是国之头等大事,但……臣近来总听闻宫中有些异动,似有暗流涌动。”
“臣总觉得心中不安,还请陛下稍加留意。”
李云龙闻言,正说到兴头上被打断,顿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张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别来打扰老子干正事”几个大字。
“后宫那点破事,交给那些妇道人家去管就行了,朕哪有那个闲工夫去管那些鸡毛蒜皮!”
“再说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朕是皇帝,这宫里还能翻了天不成?”
他随手抓起旁边矮几上的茶杯,也顾不上烫,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嗓子,又接着对李纲道:“我说老李啊,你可是个纯爷们,怎么也跟着婆婆妈妈起来了?”
“女人嘛,不就是管管柴米油盐,生个娃,再做点绣活儿?”
“让她们去管军国大事,那不成了‘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
“不对,说错了,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嘛!”
“别管她们,咱们说正事!”
李纲听着这粗俗不堪却又无比形象的比喻,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知道李云龙这话虽然粗鄙,但骨子里就是这么想的——后宫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他的一颗心,全都扑在了练兵、打仗和富国强兵上。
看着李云龙那张再度转向舆图,充满了专注与兴奋的脸,李纲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了解这位官家的脾气,现在再提这些,无异于“茅坑里扔炸弹”——自找没趣。
他只能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祈祷是自己多心了。
窗外,夜色愈发深沉。
御书房内热火朝天的讨论声,与宫中诡异的寂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仿佛将这间屋子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李云龙对自己事业的极度专注,和他对后宫政治的彻底疏忽,就这样形成了一幅荒诞而又危险的画面,也为那场即将到来的、血腥的政变,埋下了最致命的危机。
子夜时分。
沉重的宫门转轴发出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吱呀”声,随后“哐”的一声闷响,厚重的门扇彻底合拢。
粗大的铜锁被迅速锁上,将宫内与宫外彻底隔绝成两个世界。
那扇门就此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兽之口,将所有通往外界的希望与生机毫不留情地瞬间吞噬。
禁卫军统领王德一身玄甲,在夜色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按着腰间的刀柄,带领着手下最精锐的数百名心腹,如一群从地底深处悄然钻出的幽灵,无声无息地从各个角落涌出。
他们迅速包围了灯火通明的御书房,以及不远处的皇帝寝宫。
起初,他们的行动悄无声息,脚步轻得像猫,只有甲叶偶尔碰撞发出细碎的金属摩擦声。
但当包围圈形成,王德抬起手,猛地向下一挥。
数百支火把被同时点燃,橘红色的火焰在黑夜中猛然绽放,驱散了黑暗,却也带来了更加浓郁的杀机。
火光剧烈地跳动着,将士兵们一张张紧绷而又带着几分迷茫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们手中出鞘的长刀与枪尖,在火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寒芒,将整个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随之响起,士兵们开始向内收缩阵型,铁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咔、咔、咔”的闷响。
这声音打破了皇宫死一般的宁静,每一步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听闻者心尖上,令人不寒而栗。
王德压低了嗓音,那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酷与决绝,仿佛淬了冰。
“速速控制所有宫门要道!任何人不得进出!今夜,咱们要来一出‘瓮中捉鳖’,可不能让里头那只老鳖给溜了!”
他口中的“老鳖”,此刻正在御书房内,对窗外的杀机浑然不觉。
士兵们的队列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紧张与恐惧的气息。
他们虽然严格执行着命令,但心里都清楚,今晚他们所做之事,是足以“捅破天”的大逆不道。
这不是演习,更不是寻常的卫戍任务,而是政变。
一旦失败,等待他们的将是株连九族、万劫不复的下场。
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兵,因为紧张,握着长枪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枪杆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一直传到心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站得如同一尊铁塔般的老兵,嘴唇动了动,却没敢发出声音。
那老兵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头也没回,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极轻的警告。
“站稳了,小子。现在想什么都晚了,把枪握紧,别尿了裤子就是你最大的本事。”
年轻士兵被这粗俗的话一激,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羞耻感压过了恐惧,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将冰冷的长枪握得更紧了些。
夜风呼啸着掠过宫殿的飞檐,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场即将爆发的血腥杀戮提前奏响了哀乐。
在王德的调度下,整个皇宫核心区域已经化作一张天罗地网,而对这一切还茫然无知的李云龙,便是这张网中即将被捕获的、最重要的那条猎物。
御书房内,巨大的舆图铺满了整个长案,烛火通明。
李云龙的手指正重重地按在舆图上一个代表着战略要冲的点上,兴头正高,唾沫横飞地与李纲、宗泽商议着下一步的军事部署。
“……所以说,这个地方,必须给老子拿下来!”
“就像一颗钉子,死死地钉进去,让他们动弹不得!”
就在他讲到关键处,话音未落,外面原本死寂的夜色中,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杂乱却又沉重的脚步声。
那声音并非寻常巡逻卫兵的齐整步伐,而是带着一种急促的、奔跑的纷乱,更像是有人在追逐,或是在进行一场小规模的械斗。
紧接着,“铛啷”一声,是兵器被击落在地的清脆回响。
随后便是一声被强行捂住嘴的、短促而模糊的闷哼。
那声音虽然隔着厚重的殿门,却依旧清晰地钻入了三人的耳朵里。
案上的烛火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扰,猛地向一侧剧烈摇曳了一下,将墙壁上三人的影子拉扯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嗯?”李云龙说到一半的话停了下来。
他那张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粗犷脸庞瞬间沉了下去,眉毛猛地拧成一个疙瘩。
他缓缓抬起头,侧着耳朵,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向殿门的方向。
眼神里充满了被打断兴致的不悦与浓浓的疑惑。
“他娘的,什么人在外面闹腾?”
“深更半夜的,敢在皇宫大内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