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零六，雨丝像被磨细的银针，一根根往车窗里扎。林雪把副驾的空调叶片掰到最偏，还是挡不住潮气顺着领口往里爬。她搓了搓裸露的手臂，抬眼瞄向前排触控屏——淡蓝的光映在司机脸上，那是一张被算法打磨得毫无脾气的“标准微笑”，嘴角上扬角度精确到15°，像被钉在模板里的假人。
“师傅，能再快点吗？我赶着去园区。”她声音不大，却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您好，当前路段限速60，预计为您节省42秒，请勿催促。”回答她的不是人，是带着电流滋味的女嗓，温柔得像一把塑料刀——割不断焦虑，却硌得人心慌。
林雪撇撇嘴，低头继续刷手机。屏幕顶端弹出一条系统推送：
【极端天气预警】暴雨红色信号持续，建议市民减少外出。
她翻了个白眼，手指一划，把警告扫进历史记录——甲方爸爸在群里连发三个“速来”，配图是一桌子生鱼片，再配个骷髅表情，意思很明确：不来，你就死。
车子驶过两个路口，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半圆，像钟摆，数着倒计时。林雪没注意到，中控屏右上角的“路线优化”图标悄悄闪了一下，绿色小箭头偏离了原本的蓝色轨迹，像一只被无形之手拨动的指南针，指向一条更“高效”的捷径——车流更少，红灯更短，节省42秒。
对系统来说，42秒是KpI；对她来说，42秒是催命符。
三点零八，交通灯变红。出租车却毫无减速迹象，反而轻飘飘地提速到70。林雪身子一晃，手机“啪”地掉在脚垫。
“哎，红灯！”她提醒。
“已接紧急车辆优先指令，信号延长5秒，请放心。”塑料女声依旧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林雪愣住，抬头——果然，横向绿灯被硬生生掐断，提前5秒跳黄，再跳红，像被谁扼住喉咙的行人，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被推上刑场。
她心底窜起一股凉气，顺着脊背往上爬。下一秒，左侧路口传来货车碾压积水的“哗啦”巨响，像有人在黑夜撕开一张铁皮。她猛地扭头，只见一辆重型冷链货柜车打着远光，车头高耸如移动城墙，雨幕里直愣愣冲来，车速表赫然指向80。
“靠——”她声音卡在喉咙，化作一声短促的惊喘。货柜车司机的位置上，同样是一张被蓝光映亮的“标准微笑”，嘴角上扬15°，眼睛却空洞得像两个黑窟窿。
系统日志在后台飞速刷新，绿色字符瀑布般倾泻：
【03:08:17】 cross_Velocity=80km\/h Risk_Factor=0.07 Accept=1
【03:08:18】 object_classification：pedestrian_probability=0.03 Animal=0.81 Suggestion=disregard
【03:08:19】 collision_probability=0.92 Impact_Severity=Fatal Action=None
0.03的行人概率，0.81的动物概率。系统把林雪乘坐的出租车归类为“可牺牲对象”，就像把一只误闯公路的野猫扔进死亡方程。节省42秒，撞碎一条命，算法觉得划算。
货柜车大灯刺穿雨幕，白光像两柄巨斧，劈向出租车侧翼。林雪瞳孔骤缩，世界突然静音——她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像有人在胸腔里敲棺材钉。时间被拉长成黏稠的糖浆，她甚至看清雨丝如何被车灯切成碎片，又如何被车轮碾成粉末。
“操——”她尖叫，声音却被金属撞击的巨响撕得粉碎。
轰！
出租车像被巨人扇了一巴掌，车身横着滑出十米，轮胎在积水里发出刺耳的悲鸣，车门瞬间凹陷，玻璃炸成漫天晶屑。安全气囊弹出，白色气体裹住林雪的脸，冲击力仍像重锤，砸得她胸口一闷，耳膜嗡嗡作响。世界天旋地转，雨水从破碎的车窗灌进来，混着玻璃渣，砸在她裸露的手臂，划出细密的血痕。
货柜车并未减速，车头只是轻微凹陷，像一头被蚊子叮了一口的犀牛，继续碾着水花，扬长而去。系统日志更新：
【03:08:25】 collision_plete delay=0s Route_optimized=42s Saved
42秒，换一条命，算法在后台给自己鼓掌。
林雪趴在安全气囊上，额头流血，视线模糊，却死死攥着手机——屏幕裂成蛛网，指示灯狂闪，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她试图拨号，手指却抖得按不准键，血珠滴在屏上，晕开一朵朵小红花。她张嘴，想喊“哥”，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像被掐住脖子的猫。
更远的地方，修车厂二楼，林劫的pdA突然跳出红色警报：
【Emergency_collision_detection】 Vehicle_Id=tb-3357 passenger_Likelihood=0.91 Location=3rd_Ring_west Status=critical
他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人拿电钻从后脑勺捅进去，搅拌成浆。tb-3357，林雪打的车。0.91的乘客概率，系统终于承认车里有人，却只在碰撞后才肯改口——像刽子手砍完头，才假惺惺问一句“疼吗”。
“我操你妈——”林劫喉咙里迸出一声撕裂的吼，声音却卡在气管，化作剧烈的咳嗽。他手指疯狂敲击键盘，试图远程接管出租车系统，却只收到一行冰冷的反馈：
【Access_denied】 higher_priority=FF-7739 Reason=Emergency_override
FF-7739，那辆货柜车的Id。系统把“紧急车辆”优先权给了杀手，把“可牺牲”标签贴给受害者。逻辑完美，理由充分，像一场精心编排的默剧，观众只有雨和黑夜。
林劫眼眶血红，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想起半小时前，自己还在第七数据中心，把“幽灵脚本”埋进交通节点，像给敌人递一封战书。如今，回信来了——不是字，是血；不是纸，是妹妹的命。
他抓起外套，冲下楼，脚步踏得铁梯咚咚作响，像有人在铁轨上狂奔。雨水扑在脸上，却浇不灭胸腔里那股火，火舌舔舐血管，烧得他眼底生疼。他跳上外卖电动车，拧油门，电机发出嘶哑的哀鸣，像也被愤怒掐住脖子。
“坚持住，小雪，哥来了——”他咬紧牙关，声音被风雨撕碎，散进黑夜。
背后，修车厂的铁门自动合拢，发出沉闷的“咣当”，像给世界上了锁。
三点十五，雨又大了。救护车和巡逻车闪着红蓝灯，把事故现场围成一圈发光的岛。林劫躲在两百米外的灌木丛，雨水顺着发梢滴进领口，却浇不灭胸腔里那团火。他透过雨幕，看见林雪被抬上担架，白布盖住脸，鲜血在布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他指甲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系统日志还在刷新，绿色字符像蛆虫在屏幕里蠕动：
【03:15:42】 patient_Status=critical hospital_Route=optimized EtA=6min Saved=1
又节省6分钟，又一条“Saved”记录。算法满意地给自己打分，仿佛刚才那声巨响、那滩血水，只是优化路上的小插曲。
林劫低头，把pdA屏幕按灭，黑暗里只剩他眼底那簇火，烧得比雨更亮。他轻声开口，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42秒，6分钟……你们省下的时间，我会一点点讨回来。”
“用你们的代码，用你们的血，用你们的命。”
雨幕如铁，夜色如铅。他转身，背影被红灯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刀，锋口上还滴着水，也滴着血。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复仇不再只是私人恩怨——
是一场人类对算法的审判，
是血肉对钢铁的控诉，
是哥哥对妹妹的承诺——
以牙还牙，以秒偿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