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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过崖的晨雾散得蹊跷。

方才还漫过苍龙岭的棉絮似的雾霭,此刻竟被山风卷着往崖底倒灌,露出赭红色的崖壁。

岩壁上密密麻麻凿着七孔石龛,每个龛中都嵌着青铜灯台,灯油燃得极旺。

火舌舔着石壁,将七道赤芒投在崖前的青石板上,正是北斗七星的方位。

慕容雪立在最前,听雪剑的剑穗被山风掀起,扫过她手背时带起一片凉意。

她望着那七道赤芒,又看了看腰间羊脂玉簪,簪子内侧的暗纹竟与星图隐隐重合。

这是父亲《天工秘录》残页里记载的“七星锁魂阵”,当年慕容庄正是毁在此阵之下。

“玉罗刹,沈公子,来得倒巧。”

阴恻恻的笑声从崖顶传来。

慕容雪抬眼,只见柳乘风立在崖边老松的枝桠上,玄铁面具泛着幽光,身后的地煞堂弟子如蚁附般涌来。

一个个全都黑巾蒙面,腰间挂着青铜令牌,牌面“地煞”二字在火光里泛着妖异的红色。

“柳阁主好兴致。”

慕容雪按剑而立,听雪剑的寒气在晨风中凝成白雾,“不在机关城等着收玄玉令,倒来这思过崖耍威风?”

此刻她真想过去把这混蛋戳成筛子。

柳乘风抚了抚面具下的下巴,目光扫过慕容雪腰间的玉簪,忽然笑了:

“令尊当年也站在这里,说要护我天门周全。

可惜啊……”

他指尖轻弹,三枚透骨钉破空而至,“慕容家的剑,终究是软的。”

这句话彻底把慕容雪激怒了。

她足尖点地,听雪剑“铮”地出鞘,剑气陡然爆发,磅礴剑气迸射而出。

三枚透骨钉撞在剑气上,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竟被震得倒飞回去,钉入身后的岩壁。

“软?”她冷笑,“柳阁主不妨试试。”

“试试就试试!”

柳乘风振臂一挥,七名地煞堂高手同时跃下崖顶。

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大汉,手持九环大刀,刀环碰撞发出沉闷的轰鸣;左侧是个使判官笔的书生,笔尖悬着滴血的朱砂;右侧则是个背负青铜弩的女子,弩机上刻着曼陀罗花纹。

正是地煞堂“七煞卫”的“天、地、人”三卫。

“天罡刀,地煞笔,人言弩。”柳乘风指着三人,“这三人的功夫,够不够玉罗刹练练手?”

络腮胡大汉当先冲来,九环刀划出半轮血月:“玉罗刹,纳命来!”

刀风卷着腥气扑面,慕容雪只觉面门发烫,急忙侧身避让。

听雪剑顺势撩起,剑气如灵蛇出洞,削向大汉手腕。

大汉反应极快,刀身一沉,刀背重重磕在剑脊上,火星四溅。

“好剑法!”书生抚掌而笑,判官笔突然点向慕容雪后心,“可惜太慢!”

慕容雪早有防备,听雪剑回旋格开判官笔,剑气震得书生腕子发麻。

她反手一剑刺向书生咽喉,却被那背弩女子截住。

弩箭破空,箭头淬着幽蓝毒液,慕容雪旋身避开,箭簇擦着耳垂钉入身后的青石板,石板瞬间被腐蚀出个焦黑的孔洞。

“七煞卫配合倒是默契。”沈文卿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他倚着块凸起的岩石,折扇展开,扇骨间的铜铃随着山风轻响,“慕容姑娘,他们的阵眼在第七个石龛。”

慕容雪瞥了眼第七个石龛,那里的青铜灯台正发出异常明亮的光。

她剑势再变,听雪剑化作银龙绕身,将天罡刀的攻势一一化解,同时留心着地煞笔的轨迹。

那书生看似文弱,笔锋却狠辣异常,每刺出一笔都带着破风之声,显是练过“大力金刚指”的根基。

“小心!”沈文卿突然暴喝。

慕容雪只觉后颈一凉,一道寒光擦着耳际飞过,是人言弩的淬毒弩箭!

她猛地旋身,听雪剑扫出银亮的弧线,将射来的箭簇劈成两截。

却见墨鹰不知何时已挡在她身前,玄铁刀上插着半截箭杆,刀身被毒液腐蚀得滋滋作响。

“墨大哥!”慕容雪惊呼!

墨鹰的玄铁面具下渗出黑血,腐心砂的毒性顺着伤口往上窜,他的指尖已开始发紫。

“你……”

“皮外伤。”墨鹰扯出个苍白的笑,短刀在掌心转了个圈,“这毒砂我带了解药。”

他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色药丸塞进嘴里,又抛给慕容雪一粒,“含着,能压住毒性。”

地煞卫的攻势愈发猛烈。

天罡刀的大汉被慕容雪的“海啸剑法”逼得连连后退,刀身上的血槽已被剑气划得不成样子;地煞笔的书生额头见汗,判官笔的朱砂越滴越密,显是内力不济;背弩女子则被墨鹰的玄铁刀缠住,弩机始终无法上弦。

柳乘风在崖顶看得直皱眉,突然拍了拍手。

七名地煞卫同时后退,退到七星阵的七个方位,各自掐诀念咒。

刹那间,七道赤芒从石龛中腾起,在半空凝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星芒交织成网,朝着慕容雪当头罩下。

“七星锁魂阵,起!”

柳乘风的声音带着狂热。

慕容雪只觉呼吸困难,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拉扯她的四肢。

听雪剑的剑气被星芒消解,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腰间玉簪突然发烫,与星芒产生奇异的共鸣。

“是《天工秘录》的星图!”沈文卿突然喊道,“慕容姑娘,按贪狼星位破阵!”

慕容雪低头看向玉簪,簪子内侧的暗纹正随着星芒转动,最终指向第七个石龛——贪狼星位。

她咬破舌尖,剧痛让意识清明几分,听雪剑在掌心转了个圈,朝着贪狼星位刺去!

“铛!”

剑尖与石龛中的青铜灯台相撞,火星四溅。

第七道星芒突然熄灭,七星阵的星网出现裂痕。

地煞卫们齐声惊呼,阵型顿时大乱!

“好机会!”慕容雪趁势挥剑,听雪剑的剑气如潮水般涌出,将天罡刀劈得踉跄后退,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再也无法展开进攻。

那汉子暗暗心惊,万万没想到玉罗刹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功力,而且剑法精湛,远在自己之上,非常人可敌!

墨鹰的玄铁刀划出个半圆,将背弩女子逼得撞在岩壁上。

沈文卿的折扇展开,三枚穿心钉破空而出,精准地打在地煞笔书生的脉门上。

书生惨叫一声,判官笔脱手飞出,哼哧着骂道,“卑鄙!”

同样都是书生,他自认光明磊落,与人对敌,总是正面交锋,而那小子却只会在背地里偷放暗器,真是个卑鄙小人,给书生丢脸。

慕容雪足尖轻点地,听雪剑直取他咽喉:

“说!柳乘风的藏龙穴在哪?”

书生瞪大眼睛,喉间涌出黑血:

“你……你杀了我也没用……藏龙穴在……”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僵硬,七窍流血,栽倒在地。

“是牵机引!”沈文卿脸色骤变,“柳乘风在阵里下了毒!”

慕容雪这才注意到,地上的血珠正泛着幽蓝的光,与之前秦风体内的毒素如出一辙。

她急忙扯下衣角,裹住沈文卿的手臂:“解药!”

沈文卿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半块玄玉令:

“来不及了……这令牌能引动机关城的净尘泉,只有拿到它……”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沈文卿!”慕容雪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听雪剑在石缝中划出记号,“坚持住!我们这就去拿净尘泉!”

“没用的……”沈文卿的手无力垂下,玄玉令掉落在地,“柳乘风早有防备……净尘泉……在……”

话音未落,崖顶突然传来“轰隆”巨响。

慕容雪抬头,只见崖壁上的七星灯台同时炸裂,碎片如暴雨般坠落。

柳乘风站在老松枝上,玄铁面具下的眼睛泛着红光:

“玉罗刹,你以为破得了七星阵?这不过是第一重!”

他振臂一挥,地煞堂弟子纷纷后退,让出中间的空地。

一个身着玄色绣金袍的女子从崖后走出,腰间挂着半块莲花玉佩,与沈文卿的玉佩严丝合缝。

“拜月山庄,上官紫芸,见过柳阁主。”女子盈盈一拜,声音甜腻如蜜,“这思过崖的机关,该由我来收尾了。”

慕容雪心头一震。她认出那女子的面容,正是当日在华山遇到的上官紫芸,当时她自称是拜月山庄的少主。

隔远观噍,她腰间的玉佩上刻着青雀纹,此刻看来,那青雀纹分明是天门的暗记!

“紫芸师妹,你来得正好。”柳乘风指着慕容雪,“玉罗刹身上有机关城的钥匙,你替我拿下。”

上官紫芸抚了抚鬓边的珠钗,指尖掠过腰间的玉佩:

“柳阁主放心,我已布下锁魂香,这思过崖再无活口。”

她轻移莲步,朝着慕容雪走来,袖中滑出柄淬毒的短刃,“玉罗刹,你爹当年没杀我,今日我便替他了结这段因果。”

慕容雪握紧听雪剑,剑气在掌心凝聚。

她望着上官紫芸腰间的玉佩,又看了看地上沈文卿苍白的脸,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那幅画像。

画中是个怀抱婴儿的女子,婴儿颈间的莲花胎记,与沈文卿的一模一样。

“莫非你……你是沈文卿的……姐姐?”慕容雪脱口而出。

上官紫芸的动作猛地一顿,短刃差点脱手。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随即又泛起病态的红:“你……你怎么知道?”

“我爹的画像。”慕容雪盯着她的眼睛,“画中的女人,和你有七分相似。”

上官紫芸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凄厉:

“原来如此……难怪他要我接近柳乘风,难怪他要把玄玉令藏在拜月山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一声长叹,“沈文卿,我的好弟弟,忘却父母之仇,与仇人之女为伍,你不配做上官家的人……”

她猛地挥出短刃,朝着慕容雪刺来。

这一刀毫无保留,显然是要同归于尽。

慕容雪旋身避开,听雪剑划出银亮的弧线,削向她的手腕。

上官紫芸吃痛松手,短刃掉落在地。

她望着慕容雪,眼中满是绝望:

“你赢了……但你永远不知道,你爹是……”

话音未落,陡然升起一团黑雾,沈紫芸她周身环绕。

黑雾中传来柳乘风的声音:

“紫芸,做得好。”

黑雾散去,原地只余半块莲花玉佩,与沈文卿的玉佩合在一起,泛着幽蓝的光。

而柳乘风和那上官紫芸,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可恶!溜的挺快。”慕容雪咬牙愤恨。

“沈文卿!”慕容雪急忙捡起合璧的玉佩,将它塞进沈文卿手中,“快醒醒!这是你……家传玉佩!”

沈文卿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他望着手中合璧的玉佩,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看向慕容雪,眼神里翻涌着震惊、急切与难以置信。

他一把抓住慕容雪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发颤:

“这玉佩……这玉佩哪来的?!”

慕容雪被他抓得生疼,却忍着没作声。

“母亲临终前跟我说过,这鸳鸯玉佩分雌雄两块。

我带的是雄佩,雌佩在姐姐身上!”

沈文卿的声音带着哭腔,胸口剧烈起伏,“当年姐姐走丢时,身上就带着这块雌佩!

母亲还说,姐姐的左后肩有一枚血红色的心形胎记……你快告诉我,这玉佩你从哪得来的?!”

面对沈文卿的连连追问,慕容雪只觉得心头沉重如铅。

她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内心纠结万分:

上官紫芸说的若是假的,那自然最好;可若句句属实,那自己岂不成了他的仇人?

这绝非她所愿见的。

她支吾着,眼神闪烁:

“她……这玉佩是我偶然捡到的,见和你那块差不多,给你瞧瞧,没想到……是你姐的。”

沈文卿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见她神色闪躲,便知她没说实话。

但他此刻已无心再追问,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

如此重要的玉佩,姐姐绝不会轻易丢失,除非……除非她已遭遇不测。

想到这里,他的手无力地垂下,眼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

“别说话。”慕容雪替他拭去嘴角的血渍,“我们这就带你去拿净尘泉,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来不及了……”沈文卿的声音越来越轻,“柳乘风要的……是机关城的钥匙……而真正的钥匙……”他指着合璧的玉佩,“在你手里……”

慕容雪低头看向玉佩,簪子内侧的暗纹与玉佩上的云纹完全重合。

她突然想起《天工秘录》残页里的话:

“机关城以血脉为引,玉佩为钥,得此二者,可得天下。”

山风卷起她的衣袂,露出腰间那枚羊脂玉簪。

簪子上的莲花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

思过崖的风,终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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