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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苏州城浸在蒙蒙烟雨里,青石板路被雨丝润得发亮,沿街的胭脂铺、茶肆都笼着层薄纱似的雾气。可这份江南独有的温婉,却半点没融进“锦绣庄”后堂的空气里。

柳氏斜倚在梨花木躺椅上,指尖捏着本泛黄的账册,指腹反复摩挲着“三月盈利”那栏潦草的数字,眉头拧成了死结。窗外传来巷口孩童的嬉闹声,夹杂着货郎“卖花绳哟”的吆喝,她却只觉得烦躁,随手将账册扔在一旁的小几上,瓷杯里的碧螺春晃出几滴,溅在描金桌布上,晕开小小的茶渍。

“夫人,您又烦心了?”贴身丫鬟青黛端着刚温好的杏仁酪进来,见她脸色阴沉,声音都放轻了些。

柳氏没接那碗杏仁酪,目光落在窗外巷口。那里正有两个穿着绫罗绸缎的丫鬟说说笑笑地走过,手里提着的朱漆盒上,分明印着“婉清阁”三个字。那三个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她心里,让她瞬间坐直了身子。

“又是婉清阁。”她咬牙低声道,语气里满是不甘,“早上听账房说,城西张大户家的少奶奶,为了订一件云锦旗袍,在婉清阁排了三天队;还有巡抚府的夫人,竟亲自带着绣样上门,要林婉清给她做寿宴的礼服。一个刚开半年的小铺子,凭什么这么风光?”

青黛垂着头不敢接话。谁都知道,柳氏打理的谢府“锦绣庄”在苏州做了十几年丝绸生意,原本是贵妇圈里的首选,可自从林婉清的“婉清阁”开起来,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婉清阁的面料别致,绣活精细,尤其是林婉清独创的“烟水绣”,针脚里能透出江南烟雨的朦胧感,偏偏价格又比锦绣庄公道,一来二去,老主顾都被抢了去。

柳氏越想越气,胸口像是堵了团东西,闷得发慌。她想起上个月去参加知府夫人的赏花宴,满座贵妇都围着林婉清夸她的铺子,以前这样的聚会林婉清很少参加,那些夫人小姐们都是围着自己打听有什么新款。

“凭什么?”她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提高了些,带着咬牙切齿的怨怼,“林婉清凭什么能把一个小丝绸铺做得风生水起?凭什么她的女儿能跟着穿金戴银,我的孩子们现在要看别人的脸色?”

嫉妒像疯长的野草,在她心底蔓延开来,根须紧紧缠住五脏六腑,越缠越紧。她盯着账册上那串寒酸的数字,忽然眼底掠过一丝阴狠。既然林婉清不让她好过,那她也别想安安稳稳地赚银子。

“去把张妈叫来。”柳氏朝青黛摆了摆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张妈是柳氏的陪房,跟着她几十年,最是忠心,也最懂她的心思。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穿着青布衣裳的张妈就快步走了进来,见了柳氏,立刻躬身行礼:“夫人唤老奴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柳氏示意青黛出去,又亲自走到门口掀开帘子望了望,确认四周无人,才转身凑到张妈耳边,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你去婉清阁附近盯着,摸清她们进新货的日子。我听说她们下周要从杭州进一批上等云锦,到时候你想办法混进去,在那批料子里头掺些劣质的——不用多,三五匹就行,挑那种边角的地方,染上点不易察觉的污渍,再悄悄挑断几处丝线,别让人一眼看出来。”

张妈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柳氏的心思,压低声音问:“夫人是想……让她们用次料充好料的名声传出去?”

“聪明。”柳氏冷笑一声,指尖在桌布上的茶渍处划着圈,“婉清阁能火,靠的就是‘货真价实’的名声。只要这名声毁了,那些挑剔的贵妇们自然不会再去。到时候你再找机会,把消息透给常去婉清阁的那些夫人的下人,就说婉清阁为了赚钱,偷偷用劣质面料糊弄客人,把话说得真些,添点细节,比如‘亲眼看见伙计把次料往好料堆里塞’之类的。”

张妈连连点头,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夫人放心,这事交给老奴,保准办得妥妥帖帖。那些下人本就爱嚼舌根,只要老奴稍微点拨几句,保管不出三天,整个苏州城的贵妇圈都能传遍。”

柳氏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从抽屉里摸出一锭银子塞过去:“事成之后,还有重赏。记住,手脚干净些,别留下把柄。”

“老奴晓得轻重。”张妈揣好银子,躬着身退了出去,脚步轻快,像是捡了很大的便宜。

柳氏看着她的背影,端起那碗早已凉透的杏仁酪,却没心思喝。她走到窗边,望着巷口那棵抽了新芽的老槐树,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林婉清,这苏州城的丝绸生意,从来都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你想抢我的饭碗,就得有承担后果的本事。

接下来的几天,张妈果然天天往婉清阁附近跑。她找了自己娘家妹妹打扮成卖针线的老婆婆,在婉清阁斜对面的巷口摆了个小摊,眼睛却时刻盯着婉清阁的后门。婉清阁的伙计们进进出出,让她都记在心里,连谁负责接收面料、几点开门卸货都摸得一清二楚。

终于在第五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雨还没停,一辆满载着布料的马车就停在了婉清阁后门。张妈接到消息眼睛一亮,知道是杭州来的云锦到了。她趁着伙计们忙着卸车、雨幕又遮挡视线的功夫,悄悄绕到马车后面,假装捡掉在地上的针线,趁一个年轻伙计转身去搬另一箱布料时,飞快地伸手掀开了马车里的布帘。

马车里堆着十几匹用蓝布包裹的云锦,每一匹都系着红色的绸缎结,一看就是上等货。张妈屏住呼吸,从怀里摸出一小瓶早已准备好的墨汁——那墨汁是她特意用茶水调稀的,颜色浅淡,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飞快地解开其中三匹云锦的布结,将墨汁轻轻泼在面料的边角处,又从发髻里抽出一根细针,趁着伙计转身的间隙,在布料的纹理里挑断了几处丝线。那些丝线极细,挑断后只留下小小的线头,不展开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异样。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将布结系好,把墨汁瓶藏回怀里,又假装慢悠悠地捡着针线,看着伙计们将布料一箱箱搬进婉清阁的后院,才松了口气,收拾好小摊,转身往李夫人家的方向去了。

李夫人是婉清阁的常客,也是苏州贵妇圈里出了名的“消息通”,只要她知道的事,不出一天就能传遍整个圈子。张妈熟门熟路地绕到李夫人家的后门,找到了负责采买的刘妈——两人以前在市集上认识,偶尔会一起唠唠家常。

“刘妈,忙着呢?”张妈凑过去,脸上堆着笑,递过去一个绣着栀子花的荷包,“前两天我闺女给我绣的,想着你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就给你送来了。”

刘妈接过荷包,脸上乐开了花:“还是你有心。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这不路过嘛,想跟你说个事。”张妈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你可别往外说,我昨天路过婉清阁,看见她们卸新料子,偷偷瞄了一眼,发现里面好几匹云锦都是次品。边角上有污渍,还有些地方的丝线都断了。我听她们伙计私下嘀咕,说最近料子进价贵,老板为了省钱,就把次料掺在好料里卖,还特意嘱咐他们别声张,免得被客人发现。”

刘妈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假的?李夫人前几天刚在婉清阁订了件云锦披风,准备下个月去江宁赴宴穿的。要是料子有问题,那可糟了!”

“可不是嘛。”张妈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我也是觉得可惜,好好一个铺子,怎么就干这种缺德事呢?不过这话也就跟你说说,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讲的,免得惹祸上身。”

刘妈连连点头,心里却已经盘算着要赶紧告诉李夫人。她知道李夫人最看重脸面,要是穿着次料做的衣服去赴宴,被人看出来,那可就丢大了。

不出张妈所料,过了几天,李夫人就带着丫鬟怒气冲冲地赶到了婉清阁。彼时林婉清正坐在柜台后,拿着针线给一件绣品收针,见李夫人脸色阴沉地走进来,连忙放下针线起身相迎:“李夫人,您怎么来了?您订的披风还在赶工,预计后天就能好。”

“后天?我看不必了!”李夫人将手里的帕子摔在柜台上,声音里满是怒火,“林老板,你倒是说说,你这婉清阁到底卖的是什么料子?我听说你为了赚钱,用次料充好料,把我们这些客人当傻子糊弄?”

林婉清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李夫人,您这话从何说起?婉清阁开店至今,从未卖过一件次品,所有面料都是我亲自挑选的,绝对不会有问题。”

“没有问题?”李夫人冷笑一声,示意丫鬟拿出一匹云锦,“你自己看看!这是我托人从你铺子里刚买的云锦,你看看这边角,是不是有污渍?还有这里,丝线都断了!若不是有人告诉我,我还真被你蒙在鼓里!”

林婉清接过那匹云锦,仔细一看,果然在边角处发现了浅淡的墨渍,伸手一摸,还能摸到几处松动的线头。她心里咯噔一下,这匹云锦她明明亲自检查过,当时并没有这些问题,怎么会突然出现污渍和断丝?

“李夫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林婉清连忙解释,“这批云锦是最近刚到的,我亲自查验过,当时并没有这些问题。会不会是运输途中出了差错,或者……”

“运输差错?”李夫人打断她的话,语气更加不满,“我看是你故意狡辩!现在整个苏州城的夫人都知道了,你婉清阁用次料充好料,骗我们的银子!我看你这铺子,也别想再开下去了!”

话音刚落,门口又进来几位穿着讲究的贵妇,都是婉清阁的常客,她们手里也拿着从婉清阁买的面料,脸上满是不满和质疑。

“林老板,你给我们说说,这料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上周订了件裙,要是用的也是这种次料,你可得给我退钱!”

“以前还觉得你家料子好,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黑心商家!”

一时间,婉清阁里挤满了人,议论声、质问声此起彼伏。林婉清站在柜台后,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心里又急又慌。她知道,这些贵妇最看重名声,一旦“用次料”的消息传出去,婉清阁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誉,就全毁了。

她强压着心里的慌乱,试图向客人们解释,可大家根本不听,纷纷要求退单、退款。几个原本正在挑选面料的客人,见此情景也吓得赶紧放下布料,匆匆离开了店铺。

伙计小周急得满头大汗,拉了拉林婉清的衣角:“夫人,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咱们的生意就全完了。”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满店的客人,心里清楚,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能先稳住大家的情绪。她拿起柜台上的铜锣,轻轻敲了一下,清脆的声音让嘈杂的议论声安静了些。

“各位夫人,各位客人,”她提高声音,语气诚恳,“关于面料的问题,我一定会查清楚。今天所有在婉清阁订了货的客人,若是担心面料有问题,都可以选择退单,我全额退款;已经买了面料的客人,也可以拿回来退换,或者我免费为大家重新制作成衣。请大家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查明真相,给大家一个交代。”

尽管她态度诚恳,可客人们还是半信半疑。李夫人冷哼一声,吩咐丫鬟:“把我订的披风退了,钱拿回来。以后再也不来这破地方了。”

其他客人也纷纷跟着退单,原本热闹的婉清阁,瞬间变得冷清下来。等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林婉清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幸好被谢语扶住了。

“娘,您没事吧?”谢语担忧地问。

林婉清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匹有问题的云锦上,眼底满是疑惑和愤怒。她知道,这绝对不是意外,一定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搞鬼。可到底是谁,会这么狠心,想要毁了她的婉清阁?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敲在林婉清的心上,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紧紧攥着拳头,心里暗暗发誓,不管是谁在背后捣鬼,她都一定要查清楚,绝不能让婉清阁就这样毁在别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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