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忘尘殿内，五道身影高踞玉座，威压如渊。
殿柱投下深长的阴影，将跪在正中的林沐风笼罩其中。
他脊背挺得笔直，神色平静无波，唯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一丝决绝。
怡鸢立于他身侧，一袭紫衣无风自动，眸色冷冽如冰，毫不避让地迎向高处投来的审视目光。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扼住呼吸。
“林师侄。”
正中玉座上的玉玹真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字字重若千钧，在大殿中回荡。
“你自幼入我灵溪派，受师门栽培，习正道之法，当以斩妖除魔、护卫苍生为己任。如今，你却执意要与这妖孽为伍，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师门教诲，对得起这天下正道？”
林沐风抬眸，目光清澈而坚定，无半分犹疑：“师伯，弟子所言所行，皆遵循本心，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左侧一位面容清癯的长老冷笑一声，声音尖利， “好一个问心无愧！你可还对得起你那为妖族所害、尸骨未寒的师尊林诉宇？！他与妖族不共戴天，若知你今日所为，泉下何安？！”
林沐风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眼中迅速掠过一丝痛楚，但神情依旧未变，声音甚至更沉静了几分：“师尊生前确教导弟子斩妖务尽，但更教诲弟子明辨是非，知善辨恶。怡鸢虽是妖君，却心存善念，屡次救弟子与同门于危难，从未戕害无辜。若师尊在世，亦会明察。”
“荒谬绝伦！”
另一位脾气火爆的长老猛地一拍玉座扶手，霍然起身，怒发冲冠， “妖便是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来善恶之分？你分明已被这妖女魅惑心智，背离正道，还敢在此巧言令色！”
怡鸢终于忍无可忍。
她嗤笑一声，笑声清越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紫眸如利刃般扫过座上诸人—— “好一群道貌岸然、自诩正道的仙长！不分青红皂白，不论是非曲直，只因人妖殊途，便断定我蛊惑于他，断定他勾结妖邪？”
她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惊雷炸响在殿内： “一口一个‘妖女’、‘妖孽’！你们这般行径，与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恶妖，又有何区别？不过披着一张‘正道’的皮罢了！”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唯有她的话语余音铮铮。
“少在本君面前摆什么师门规矩、天下大义！”
怡鸢唇边讥诮之意更浓， “我与沐风在一起，是我们二人之事。即便你们是他的师门长辈，也——管不着！”
她猛地伸手，牢牢握住林沐风的手，十指紧紧相扣，举至身前，眸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 “今日便告诉你们——沐风在我心中，千好万好！他从未对不起师门，更未对不起这世道！”
她目光锐利地逼视玉玹真人，声音斩钉截铁： “倒是你们这迂腐的门派，这所谓正道充斥偏见的世道——配不上他这般赤诚温柔之人！”
一语既出，满殿哗然！
诸长老脸色剧变。
玉玹真人面色铁青，周身灵压暴涨，怒喝道：“放肆妖女！安敢在此胡言乱语！”
怡鸢毫无惧色，反唇相讥：“放肆？”
她眸中璀璨金芒骤然盛放，周身磅礴法力如潮水般汹涌而出，紫萦剑铿然鸣响，凭空显现，悬浮于侧，紫色雷霆缠绕剑身，噼啪作响，威势惊人。
“你们要逐他出门墙？认定他与我勾结自甘堕落？”
“好！很好！你们不要他——”
她猛地一把拉起林沐风，决然转身。
“本君要了！”
“孽障！留下！”
玉玹真人盛怒之下，袖袍猛地一挥，一道凌厉无匹的金色罡气如同实质的巨杵，直轰怡鸢后心要害！
林沐风瞳孔骤缩，想也未想，瞬间转身将怡鸢护在身后，九离剑湛蓝光华爆闪，剑罡倾力而出，硬生生迎上那致命一击！
轰然巨响中，气浪翻滚，林沐风身形微晃，喉头一甜，又被强行咽下。
“师伯！”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弟子心意已决……今日，便脱离灵溪派！”
举座皆惊！
满堂死寂！
一直沉默旁观的余安猛地攥紧了拳，眼中翻涌着极度复杂的情绪，最终却化为一抹沉重的无奈，终究未能踏出那一步。
——这一刻，林沐风斩断了过往，选择了阿鸢。
——自此，愿与天下师门为敌。
（二）
夕阳西下，余晖将灵溪派巍峨的山门染上苍凉的暖色，也将三人的影子在长阶上拉得悠远。
余安立于石阶顶端，蓝白道袍的衣袂被山风轻轻拂动，他望着阶下并肩而立的两人，往日沉稳的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复杂与怅惘。
静默良久，他终是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林师弟，阿鸢姑娘。”
怡鸢闻声回眸，晚霞落入她眼底，映出一抹洒脱而明媚的笑意：“余大哥，后会有期。”
林沐风望着这位自幼一同修行、亦兄亦友的师兄，郑重抱拳，千言万语只凝成一句：“师兄，保重。”
余安深吸一口气，似下了某种决心，忽从袖中取出一枚温润青玉令牌，其上刻着“清心”二字，流转着淡淡灵光。
他将其递向林沐风：“这是灵溪派的‘清心令’，持此令者，可自由出入山门藏书阁外层。”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师尊虽在盛怒之下，但……并未将你之名从谱牒上革除。此去……若遇困厄，或想通了，灵溪派山门，随时可归。”
林沐风彻底怔住，指尖微颤地接过那枚犹带余温的令牌，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声音哽咽：“师兄，我……”
余安抬手，止住了他未尽之言，目光转向怡鸢，竟是难得地挤出一丝浅淡却真诚的笑意：“阿鸢姑娘，林师弟性子有时过于执拗，认死理，往后漫长岁月……怕是要劳你多费心，多担待了。”
怡鸢闻言，眉梢一挑，哼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她特有的骄纵与笃定：“放心便是！本君自然会好、好、管、教、他！”
林沐风耳根瞬间泛红，无奈地瞥了她一眼，眼中却漾开一丝暖意。
余安看着他们之间自然而亲昵的互动，胸中那股沉郁的滞涩忽然散开了些许。
他后退一步，立于山门牌匾投下的阴影之中，对着二人，郑重无比地拱手长揖： “江湖路远，万望……珍重。”
山风骤起，卷起石阶两旁零落的桃花瓣，纷扬如雨。
三人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一别，前路未卜，然情谊暂存。
“阿鸢，我们接下来去往何处？”
下山之后，立于蜿蜒小径之上，林沐风握着怡鸢的手，望向远方暮色中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
怡鸢眨了眨眼，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灵动的笑，故意拖长了语调：“要不——本君发发善心，带你去妖界开开眼界？”
林沐风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扬起温煦的弧度，答得没有半分犹豫：“好。”
他应得如此干脆，反倒让怡鸢愣了一下。
她歪头打量他，眼中闪着戏谑的光：“咦？答应得这么爽快？就不怕么？妖界可不是你们人间修士游山玩水之地，那里魔怪横行，处处是你们口中的穷山恶水，说不定哪个角落就藏着想把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道士吞吃入腹的大妖哦？”
林沐风收紧手指，将她微凉的指尖完全包裹在掌心，眸光温润而坚定：“有你在身边，何处不可往？何妖足以惧？”
怡鸢耳尖蓦地一热，甩开他的手，嗔道：“油嘴滑舌！跟谁学的！”
嘴上嫌弃着，动作却利落无比。
并指掐诀，紫萦剑凌空一划，一道边缘流转着幽紫色光晕的裂隙凭空出现——界门洞开。
门内雾气氤氲，隐约可见扭曲奇诡的山川地貌，充沛的妖力扑面而来。
“抓紧了，跟紧本君，若是走丢了，被哪个山坳里的老妖怪抓去当压寨相公，我可不管！”
怡鸢反手紧紧抓住林沐风的手腕，毫不犹豫一步踏入那光怪陆离的界门之中。
——妖界，新的篇章就此开启。
（三）
妖界·赤焰荒原
穿越界门的轻微晕眩感过后，灼热干燥的风裹挟着硫磺气息扑面而来。
林沐风稳住身形，举目望去—— 暗红色的天幕低垂，广袤无垠的荒原延伸至视野尽头，大地龟裂，裂缝中流淌着熔岩般的赤红色浆液，蒸腾起扭曲空气的热浪。
远处，嶙峋陡峭的焦黑色山峰如同巨兽坍塌的骸骨，狰狞刺向天空。
几只生着三只血红眼睛的秃鹫在极高处盘旋，发出刺耳嘶哑的鸣叫。
“怎么样，这地方……是不是比你们灵溪山别致多了？”
怡鸢摸了摸鼻子，语气难得带上一丝心虚。
她平日来回自如，倒忘了妖界大部分地界对于初次到访的人类而言，视觉冲击力着实有些猛烈。
林沐风却缓缓舒了一口气，眼中映着这片狂野原始的景象，由衷叹道：“很壮观，充满……力量感。”
他是真心震撼于此地磅礴奔涌的原始妖力，与人间清灵之气截然不同，却自有一种震撼人心的生命力。
怡鸢刚松了口气，脚下大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轰隆——！”
前方地面猛然炸裂，碎石纷飞中，一头足有小山般庞大、完全由焦黑岩石构成的巨兽咆哮着钻出地面，它猩红的双目如同两潭沸腾的血池，瞬间锁定了二人，瓮声瓮气的吼声震得人耳膜发麻：“人类？！竟敢踏足赤焰荒原！找死！”
怡鸢连眼皮都懒得抬，指尖金芒一闪，不耐烦地挥了挥：“哪来的滚回哪去，别碍着本君的眼。”
那巨兽原本暴戾的气息在看清楚怡鸢面容的刹那，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僵住，随即竟瑟瑟发抖起来，庞大的身躯笨拙地趴伏下去，声音充满了恐惧与谄媚：“妖、妖君大人！是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求大人恕罪！”
林沐风：“……”
怡鸢得意地冲他扬了扬下巴，眉眼间神采飞扬：“怎么样？现在知道本君在妖界的分量了吧？”
（四）
妖皇殿 穿越荒原，怡鸢带着林沐风来到一座巍峨悬浮于空中的玄黑宫殿前。
殿体由不知名的黑色金属铸就，反射着幽冷的光泽，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殿外守卫的妖将皆身形高大、气息凶悍，但在见到怡鸢的瞬间，齐刷刷单膝跪地，头颅深垂，声音整齐划一：“恭迎小殿下归来！”
林沐风若有所思地看向身旁一脸理所当然的怡鸢：“小殿下？”
怡鸢干笑两声，眼神飘忽：“啊哈哈，这个嘛……说来话长……”
话音未落，沉重的殿门轰然洞开。
一道慵懒却极具压迫感的声音自内传出：“本皇当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在荒原上闹出这么大动静，原来是你这小祖宗回来了。”
王座之上，银发披散、金瞳璀璨的淮恒随意倚靠着，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怡鸢身上，随即转向她身边的林沐风，眸中的笑意淡去了几分，带上审视，“还带了位……人界的客人。”
怡鸢一把紧紧拉住林沐风的手，抬着下巴，语气宣告般道：“阿恒，看清楚了，这是林沐风。”
她顿了顿，声音更坚定了几分，“我的人。”
淮恒金眸微眯，磅礴浩瀚的妖皇威压如同无形山岳，骤然向林沐风倾轧而下！
林沐风面色微微一白，却依旧挺直脊梁，目光不避不让，依着人间礼节，拱手行礼，声音清晰沉稳：“晚辈林沐风，见过妖皇陛下。”
殿内空气凝滞片刻。
淮恒忽地收回所有威压，仿佛方才的试探从未发生，他懒洋洋地一挥手，一枚散发着温润白光的玉简飞向怡鸢：“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九转灵泉’的方位和开启法诀，拿去给他疗伤吧。”
怡鸢眼睛瞬间亮起，一把抓过玉简，拽着林沐风转身就跑：“谢啦！回头再找你喝酒！”
身后传来淮恒带着无奈笑意的叹息：“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五）
九转灵泉 灵泉位于一处僻静山谷，泉水如同熔化的黄金，氤氲着浓郁至极的灵雾。
林沐风浸于泉中，闭目调息，周身那些难以察觉的暗伤在泉水神异的滋养下正缓缓愈合，通体舒坦。
怡鸢坐在泉边光滑的墨色石台上，赤足轻轻晃动着，搅动缕缕灵雾：“淮恒那家伙脾气是臭了点，但他的九转灵泉确是三界难得的疗伤圣地，算他还有点良心。”
林沐风缓缓睁开眼，清澈的目光看向怡鸢，忽然问道：“阿鸢，你究竟……是何身份？”
妖皇的态度，众妖将的恭敬，那声“小殿下”，都绝非寻常。
怡鸢歪头一笑，带着几分狡黠：“现在才想起来盘问家底？”
她指尖绕着一缕垂下的发丝，语气仿佛在说今日天气，“妖皇淮恒的生死至交，妖界上下勉强都给几分面子的小殿下，另外嘛……”
她眨了眨眼，说得轻描淡写，“可能……大概……或许还兼职过某位不小心陨落了的倒霉神君的转世？”
林沐风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情绪翻涌，忽然伸手，一把将她从石台上拉入温暖的泉水中。
“呀！我的衣服！全湿了！”
怡鸢惊呼一声，溅起无数金灿灿的水花。
林沐风却不由分说地将她紧紧环抱在怀中，下巴轻抵着她湿漉漉的发顶，声音低沉而笃定：“不管你是妖君，是殿下，还是神君转世……你只是我的阿鸢。”
怡鸢挣扎的动作瞬间停住，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最终将脸埋在他湿透的衣襟里，小声嘟囔：“……真是个傻子。”
月光穿透妖界特有的绯色云层，温柔地洒在相拥的二人身上，泉雾氤氲，恍若梦境。
远处殿宇飞檐之上，淮恒负手遥望山谷方向，摇了摇头，唇角噙着一丝复杂的笑，低声自语：“临昭啊临昭，你若当年有这小子半分直白，又何至于……”
夜风拂过，将他未尽的话语吹散在茫茫夜色之中。
（六）
妖界，青冥山巅。
此处与赤焰荒原的酷烈截然不同。
云雾缭绕间，一座精巧的白玉亭台悬浮于空，四周奇花灵草繁盛，彩蝶翩跹，清幽得不似妖界之地。
怡鸢拽着林沐风兴冲冲地踏上玉阶：“沐风，快来！带你来认认门，见见我那几个狐朋狗友！”
林沐风不禁失笑：“哪有这般说自家好友的？”
“他们本来就是狐狸和狼嘛！我这叫实事求是！”
怡鸢理直气壮。
话音未落，亭中便传来一声娇俏含嗔的抱怨： “好呀阿鸢！这才多久不见，又在背后编排我们！”
香风掠过，一道绯红身影倏然闪现，来人身姿曼妙，容颜妩媚倾城，眼尾一抹天然嫣红，顾盼间风情万种，身后九条雪白蓬松的狐尾优雅摇曳——正是九尾妖君子露。
她笑吟吟地凑近林沐风，琼鼻轻嗅，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与玩味：“嗯~好生干净纯粹的人类气息，倒是罕见得很呢。”
怡鸢见状，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她几乎要凑到林沐风脸上的脑袋：“子露！把你那套收起来！他不是你的点心！”
子露委屈地撇嘴，揉着额头：“小气鬼！闻闻又不会少块肉！”
“哗啦——！”
亭外碧潭水花炸响，一名银发狼耳、身着玄色劲装的俊逸男子踏水而出，周身水珠不沾，他抱臂而立，嘴角噙着一丝嘲弄的笑意：“蠢狐狸，早说你迟早会因为这毛病被阿鸢收拾。”
正是狼妖君扶言。
怡鸢没好气地送他俩一对白眼：“你们俩能不能有点身为妖君的稳重样子？别吓着我的……朋友。”
“哟~朋友？”
子露捕捉到她的停顿，立刻笑嘻嘻地又想伸手去摸林沐风的头发，“阿鸢带来的，不就是给咱们玩玩……哎哟！”
话未说完，又被怡鸢一记眼刀瞪得缩回手。
林沐风看着他们笑闹，唇边笑意加深，正欲开口，忽觉身后一道清冷气息逼近—— “唰！” 一柄通体碧绿、莹莹生光的玉箫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地抵在了他的颈侧动脉之上。
持箫者一袭青衣，面容清冷俊逸，眸色淡如琉璃，正是碧晨妖君。
亭内瞬间安静下来。
子露和扶言也收敛了玩笑之色。
怡鸢眯起眼，周身气息微冷：“碧晨，你这是什么意思？”
碧晨手腕稳如磐石，箫身碧光流转，他目光淡漠地扫过林沐风骤然绷紧却并未慌乱的神色，片刻后，缓缓撤回了玉箫，声音平淡无波：“试试他的胆色。”
他目光落在林沐风脸上，微微颔首，“临危不乱，气度尚可。”
林沐风心中微凛，面上却从容，拱手道：“多谢前辈赞誉。”
碧晨眸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似透过他看到了某个遥远而熟悉的影子，最终只是极轻地叹了一声，转身默然入座。
夜色渐深，玉亭之内明珠高悬，柔和清辉洒落。
四位妖君与林沐风围坐一案。
子露变出几坛香气扑鼻的“千年醉”，扶言熟练地架起篝火烤制着不知名的灵兽肉，香气四溢，碧晨则静坐一旁，慢条斯理地烹煮着一壶清茶。
“沐风小弟是吧？”
子露几杯酒下肚，双颊绯红，醉眼迷离地勾住林沐风的肩膀，大着舌头说，“我跟你说……咱们阿鸢呀，脾气坏，又嘴硬，还傲娇得要命……以后可就辛苦你啦~”
怡鸢顿时炸毛，一把揪住她一条不安分的狐尾：“子露！你再胡说八道，我把你尾巴毛拔光做围脖！”
扶言啃着烤得滋滋冒油的肉骨头，含糊不清地插话：“其实吧，当初听说阿鸢看上个人类捉妖师，我们还私下开盘，赌她到底能忍几天不跟你动手。”
林沐风挑眉，看向怡鸢：“哦？还有此事？结果如何？”
碧晨淡定地抿了一口清茶，揭晓答案：“她没揍你。倒是把那个坐庄开盘的熊妖，揍得三个月没下了床。”
亭内顿时爆出一阵哄笑。
怡鸢耳根通红，抢过酒坛仰头猛灌一口，试图掩饰窘态。
林沐风在石桌下悄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
子露突然又凑过来，九条尾巴兴奋地摇晃：“沐风沐风，你想不想知道阿鸢小时候的糗事？有一次淮恒逗她玩，把她最喜欢的翎羽藏起来了，你猜怎么着？她嗷呜一爪子挠过去，差点把淮恒的脸挠开花，害得他戴了三天面具不敢见人……”
“子！露！我跟你拼了！”
怡鸢羞恼交加，扑过去就要捂她的嘴，两人顿时笑闹着扭作一团。
碧晨静静望着眼前这喧闹温馨的一幕，忽然举杯，向林沐风示意。
林沐风连忙举杯回应。
碧晨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林沐风耳中：“她已很久，未曾如此开怀了。”
林沐风望了一眼正与子露笑闹的怡鸢，目光温柔而坚定，回敬碧晨：“前辈放心，我会让她一直如此开心下去。”
碧晨握着茶杯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清澈的茶汤中，倒映出他骤然缩紧、泛起璀璨金光的竖瞳——那是属于上古神兽的独特印记。
（他曾亲眼见证那位尊贵无双的凤弥神尊于劫火中陨落，魂飞魄散。悠悠岁月，寂寂长夜，他终于等到了轮回中这一缕重逢的微光。）
（七）
灵溪派·掌门静室 夜阑人静，凉玉玹猛地自噩梦中惊醒，冷汗已浸透中衣，心脏狂跳不止。
梦中，他那早已死去的师弟林诉宇，一动不动地站在一片粘稠的血泊之中，那双清冷透彻、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正死死地、无声地盯着他，嘴角似乎还含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师兄，你当真以为……当年之事，无人知晓么？”
梦魇中的低语犹在耳畔回响。
凉玉玹猛地攥紧床榻边垂下的纱帐，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发白，呼吸急促而混乱。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阴魂不散！死了都不肯放过我？！）
他踉跄着翻身下床，跌跌撞撞走到房中的铜镜前。
镜中映出一张憔悴不堪、阴沉扭曲的脸，眼底布满血丝。
他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忽地低低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林诉宇……你死了这么多年了……早就该烂透了！凭什么……凭什么还想压我一头？！”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到墙壁一处隐蔽的暗格前，手法熟练地开启机关，从中取出一面造型古朴、边缘刻满晦涩魔族符文的铜镜。
镜面幽暗，泛着不祥的冷光。
他指尖逼出一滴精血，滴落镜面。
血液如同活物般被镜面吸收，下一刻，平滑的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浮现出一道模糊不清、却妖娆曼妙的身影——
“又做那个噩梦了？”
镜中人的声音慵懒靡丽，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虽看不清具体面容，但凉玉玹深知，对方是魔界地位极高的存在，自称“夜姬”。
（他至死都不会知道，这镜中与他勾结的“魔界高位者”，实则是九重天上那位尊贵无比的天后——亦是魔族潜伏的公主，萧灵。）
凉玉玹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林沐风今日已脱离灵溪派，但不知为何，本座心中总觉不安……他迟早会回来，一定会！”
镜中人轻笑一声，带着玩味：“哦？堂堂灵溪派掌门，竟会惧怕一个叛出师门的晚辈？”
“你懂什么！”
凉玉玹情绪骤然失控，低吼道，“他若知晓当年林诉宇之死的真相，若他知道陆元华也……”
“那就让他永远闭上嘴。”
镜中人的声音骤然降温，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残忍， “就像你当初，干净利落地处理掉那个多管闲事的陆元华一样。”
凉玉玹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