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铁门上的那只眼睛,还在转。
陈九黎没回头,伞尖在地上划了一道弧,三下轻敲,震得水泥地裂出蛛网纹。沈照的探阴棒断口朝下,指尖一颤,血珠顺着棒身滑落,在铁门缝隙前画了个圈。血没凝,也没蒸发,而是像被吸进去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里面有东西。”她说,“不是死的,也不是活的。是‘熟的’。”
闻人烬靠着墙,后颈那道红痕还在跳。她没说话,抬脚就踹。
铁门“哐”地一声被踢开,锈链崩断,砸在地上溅起一串火星。冷气扑面而来,带着福尔马林和腐肉混合的味儿,可那味儿不对——太甜,像是泡在糖浆里的尸块。
十七具尸体躺在不锈钢台上,盖着白布。布下轮廓整齐,头朝内,脚朝外,摆得像供品。
沈照的探阴棒刚伸进门,棒身突然“啪”地裂开一道缝,一滴血从断口渗出,顺着棒尖滴到地上。血珠落地,没散,反而滚了一圈,像在躲什么。
陈九黎眯眼。
下一秒,十七具尸体同时坐起。
白布滑落,露出一张张青灰的脸。眼窝全空,黑洞洞的,可那黑洞里,有东西在动——细如发丝的黑线虫,从眼眶里爬出来,像头发一样垂在脸上,微微扭动。
沈照抬手,指尖在空中疾书,盲文成符。朱砂从袖中滑出,沾在指腹,符成刹那,她掌心一震,雷火爆符炸开。
轰的一声,火光炸裂,虫群被掀飞,可落地后没死,反而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像雨后菌丝疯长,密密麻麻爬满地面。
“没用。”她收手,呼吸一沉。
陈九黎甩出三枚银针,针尾金纹一闪,钉入天花板三处接缝。针尖入缝,整间停尸房的冷气猛地一滞,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尸体坐姿微微一歪,虫群动作慢了半拍。
“暂时压住。”他说,“但它们不是冲我们来的。”
闻人烬站在门口,忽然抬手,一把扯开衣领。
她心口那道扭曲纹路,正泛着暗红光。皮肤下的血管像在蠕动,纹路边缘微微发烫,像是被烙铁烫过。
而十七具尸体的后颈,同一位置,全都有个烙印——和她心口的纹路,一模一样。
虫群静了。
不是停,是转。所有黑线虫齐刷刷调头,朝她方向爬去,在她脚边盘成一圈,像在等命令。
沈照的探阴棒轻轻点地,断口贴上一具尸体的后颈烙印。霜气刚凝,棒身突然浮现一道红痕,和闻人烬心口的纹路完全重合。更诡异的是,棒身微微震颤,频率和她的脉搏一致。
“不是巧合。”沈照声音压低,“是同源。”
陈九黎盯着闻人烬,眼神没变,手里的银针却悄悄转了个方向。
“你感觉怎么样?”
她没答,手指掐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疼,但不是她的疼。像是有另一具身体在替她痛,而她只是个旁观者。
“我……”她开口,声音有点抖,“我是不是……早就死过一次?”
陈九黎没接话,反手将一枚银针刺入自己指尖。血珠涌出,滴在地面。黑线虫立刻避开,像是碰到滚油,纷纷后退,连盘在她脚边的那圈也缩了缩。
“你的血没问题。”他收针,“是我的血,它们不敢碰。”
沈照忽然蹲下,探阴棒断口贴地,盲文急书。羊皮纸从袖中滑出,自动铺开。她指尖划过纸面,字迹浮现,刚写完“躯壳同源”四个字,纸张“哗”地自燃。
火光映在尸体脸上。
十七张嘴,同时张开。
不是吼,不是叫,是说话。声音轻,像是从水底传来,可每一个音节,都和闻人烬的声线一模一样。
“……我是……备份……”
陈九黎瞳孔一缩。
沈照没动,手指在羊皮纸上又划了一笔。火光未灭,她写了个“三十七”。
“三十七口。”她抬头,“你家被灭门,三十七人。现在,这里十七具。差二十。”
“不。”陈九黎打断,“不是差二十。是‘备份’不止一批。”
闻人烬低头看自己心口的纹路,手指轻轻抚过。皮肤下,那纹路像是活的,在缓缓搏动。
“他们把我……分开了?”她声音冷下来,“一部分放在这儿,一部分放在我身上?”
“不是分开。”沈照摇头,“是复制。每一具,都是你。只是没激活。”
陈九黎走到第一具尸体前,银针挑开它的眼皮。空洞的眼窝里,黑线虫还在蠕动,可虫身有细微刻痕,像是被人用针尖写过字。
他眯眼细看。
是符文。微型的,密密麻麻刻在虫体上,组成一个完整的镇魂阵。这虫不是邪物,是法器——用来锁魂的容器。
“你们家的‘祭’,不是杀人。”他声音低,“是造人。用你做模子,批量造‘你’。这些尸体,不是替身,是半成品。”
闻人烬冷笑:“所以,我活着,就是为了给他们当模具?”
“不。”陈九黎回头,“你活着,是因为第一批‘你’失败了。魂不稳,体不固,全废了。你是唯一成功的。所以你被放出去,养着,等着——等他们需要的时候,再把你召回来。”
沈照的探阴棒突然一震。
她低头,棒身浮现一行盲文,是尸体后颈烙印的延伸符文。她指尖一划,翻译出来:
“主魂未归,备份不得启封。启封者,反噬。”
“它们本来不该动。”她抬头,“是有人强行激活了阵法。”
陈九黎眼神一冷:“谁?”
“不是谁。”闻人烬忽然说,“是‘我’。”
她抬手,指尖按在心口纹路中央。皮肤发烫,像是有火在烧。她咬牙,用力一 press。
纹路突然亮了。
整间停尸房的尸体同时一颤,黑线虫齐齐昂头,像是接到了指令。虫群开始蠕动,顺着不锈钢台爬下,朝她脚边聚拢。
“我动的。”她声音发哑,“我一进来,就感觉到了。它们在叫我。不是命令,是……认亲。”
沈照猛地抬头:“你主动共鸣了?”
“我不知道。”她摇头,“就像手碰到烫的东西会缩,我一看到它们,心口就疼。然后……就开了。”
陈九黎一步上前,银针抵住她手腕。
“别碰我!”她猛地抽手,红绸从陈九黎伞尖甩出,缠住她手臂,把她整个人拉回墙边。
“你现在的状态不稳定。”陈九黎盯着她,“万一你是主控,它们是备份,那你一个念头,就能让它们活过来。到时候,不是十七具,是十七万具。”
“那又怎样?”她冷笑,“我本来就是祭品,不是人。你们查来查去,不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
沈照没说话,探阴棒断口轻轻点地,盲文急书。羊皮纸上浮现一行字:
“备份可毁,主魂难灭。毁备份者,主魂归位。”
陈九黎看懂了。
要断这个链,唯一的办法,是毁掉所有备份。可一旦毁掉,闻人烬作为“主魂”,就会被彻底激活——变成他们真正想要的那个“祭品”。
“所以。”他收针,声音低,“我们现在不是在救你。是在决定,要不要把你交出去。”
闻人烬靠在墙上,心口纹路还在闪。她低头看那纹路,忽然笑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她抬头,眼神冷得像冰,“如果我不是主魂呢?”
陈九黎一愣。
“如果我才是备份?”她声音轻,“真正的‘我’,早就死在那场大火里了。我是后来造出来的,被灌了记忆,被当成真的养大。可其实……我只是个替身。”
沈照的探阴棒断口突然“啪”地裂开更大一道缝。
陈九黎眼神一凝。
就在这时,闻人烬心口的纹路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拽了一下。她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差点跪地。陈九黎伸手扶住她,掌心贴上她后背,感觉到她脊椎在发烫。
“不对。”他低声道,“你不是备份。”
“为什么?”
“因为……”他抬头,看向那十七具尸体,“它们在看你。不是看主魂,是看‘母体’。”
沈照的探阴棒断口贴上一具尸体的后颈,霜气凝出一行字:
“母胎未毁,子体不活。母体死,子体启。”
陈九黎明白了。
闻人烬不是备份,也不是主魂。她是“母体”——所有“她”的源头。只要她活着,这些备份就不能真正活过来。可一旦她死,十七具尸体就会同时激活,变成十七个“她”,而真正的“她”,会在那一刻被抽走,送去完成最后的“祭”。
“所以。”他松开手,后退一步,“他们不是要你死。是要你活着,但不能动。像电池一样,一直充着,等着被用。”
闻人烬靠在墙上,手指掐进掌心。
“那我现在……算什么?”
陈九黎没答。
沈照的探阴棒断口突然转向她,棒尖直指她心口。
“你刚才说‘如果我是备份’。”她声音冷,“可你没说‘如果我是主魂’。你跳过了这个可能。”
闻人烬眼神一滞。
“为什么?”沈照逼近一步,“因为你心里清楚——你从来就不是‘人’。你是‘器’。是他们造出来的东西,用来装魂的壳。”
陈九黎抬起伞,红绸缓缓滑出,缠上闻人烬手腕。
“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他声音低,“要么毁了这些备份,让你变成他们想要的祭品。要么……毁了你,让它们全死。”
闻人烬盯着他,嘴角慢慢扬起。
“你不敢。”
“我不敢?”他笑了,“我敢不敢,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敢不敢?”
她没动。
十七具尸体静静坐着,黑线虫垂在脸上,一动不动。
陈九黎的银针在指尖转了一圈,突然刺向她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