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在罗成伸手的那一刻凝固了。
伙夫营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鼎镬下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那声音在此刻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死死地钉在罗成那只骨节分明、洁白修长的手上。
那是一双握枪的手,一双能在一瞬间夺人性命的手。此刻,它正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从案板的筷筒里,抽出了一根普普通通的竹筷。
跪在地上的王屠,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他甚至能看到罗成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起的白色。他知道,这不是一根筷子,而是一支即将离弦的箭,一枚索命的判官令。
完了。这个念头,像冰水一样从王屠的头顶浇下。这个叫杨辰的小子,彻底完了。
罗成将那根竹筷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动作轻描淡写,就像一个即将用餐的贵公子。可他看向杨辰的眼神,却再无半分戏谑,只剩下冰川深处般的酷寒。
“既然你的道理,比你的菜做得好,”他开口,声音平淡,却让听的人心头发颤,“那就用你的命,来为你的道理做个注脚。”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一振。
“嗖!”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那根竹筷脱手而出,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黄影,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狠厉劲风,直奔杨辰的眉心而去。
快!太快了!
在场的伙夫们,甚至都没能看清罗成的动作,那道黄影便已然到了杨辰的面前。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血花在杨辰额头绽开的惨烈景象。王屠更是吓得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杨辰动了。
他没有躲,也没有闪。面对这足以洞穿木石的致命一击,他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也伸出了手,同样探向了那个筷筒,同样拈起了一根竹筷。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慢条斯理,仿佛只是饭后随手为之。可就是这不疾不徐的动作,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个时间的缝隙。一个在所有人眼中都不存在的缝隙。
就在罗成那根筷子即将及体的瞬间,杨辰手腕一抖。
没有破空声,没有劲风。他掷出的那根筷子,悄无声息,像一条在水中潜行的鱼,后发而先至。
“啪!”
一声清脆的、如同枯枝折断的声响,在死寂的伙夫营里突兀地炸开。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两根竹筷,在半空中精准无误地撞在了一起。
杨辰掷出的那根筷子,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恰好敲在了罗成那根筷子的侧面。一股巧劲传来,那道原本势不可挡的黄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了一下,猛地偏离了方向。
“咄!”
一声闷响。
罗成掷出的筷子,擦着杨辰的耳畔飞过,深深地钉进了他身后一根用作营帐支柱的木桩上,筷尾兀自“嗡嗡”颤动不休,入木至少三寸。
而杨辰掷出的那根筷子,在完成撞击之后,便力道尽失,轻飘飘地打着旋儿,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嗒”。
一根深陷梁柱,一根委顿尘埃。
一招惊心动魄的杀机,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整个伙夫营,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石化了,一个个张大了嘴,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白日见了鬼。他们看着那根还在颤动的筷子,又看看地上那根平平无奇的筷子,最后,目光呆滞地汇聚在杨辰那张沾着炭灰的脸上。
这……这怎么可能?
一个伙夫……一个天天跟锅碗瓢盆打交道的厨子,竟然……竟然用一根筷子,挡住了“冷面寒枪”罗成的夺命一击?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这简直比听说母猪会上树还要荒诞离奇。
王屠慢慢地睁开眼,看到杨辰还好好地站着,他先是一愣,随即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自己不是眼花之后,他那张肥硕的脸,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扭曲成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罗成也愣住了。
他脸上的冰冷在“啪”的那声脆响之后,便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错愕。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那一掷的力道和准头。那是他罗家枪法中的一式“寸劲”发力,寻常的盾牌都能被洞穿,更何况是一个血肉之躯。他想过对方可能会躲,可能会用什么东西格挡,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化解。
后发先至,以巧破力。
这需要何等恐怖的眼力、何等精准的判断力,以及何等匪夷所思的控制力?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伙夫能做到的。别说是伙夫,就算是在瓦岗寨的众将之中,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寥寥无几。
他看着杨辰,那双总是带着疏离与审视的眸子里,第一次褪去了高高在上的轻蔑。那股被冒犯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熄灭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烈的好奇,一种发现猎物的兴奋,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这个看似普通的厨子,到底是谁?
杨辰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甚至没有多看罗成一眼,只是转过身,走到自己之前看管的那个瓦罐前,用火钳拨了拨下面的炭火,语气平淡地对旁边一个吓傻了的伙夫说:“火要熄了,加点炭。”
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不啻于惊雷。
而落在罗成的眼中,则是一种无声的、更高层次的挑衅。
你引以为傲的武力,在我看来,不过尔尔。
罗成缓缓地收回了目光,他看了一眼深深钉入木桩的筷子,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根。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森然杀气,反而带着几分玩味。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伙夫营。
他来时带着一片寒意,走时却留下了一营的震撼和一地的寂静。
直到罗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营地门口,整个伙夫营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下一刻,营地炸了。
“我的娘!我看到了什么?”
“杨……杨辰兄弟,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刘六连滚带爬地跑到杨辰身边,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王屠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走到那根木桩前,伸手去拔那根筷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脸都憋红了,那筷子却纹丝不动。他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向杨辰时,眼神里只剩下敬畏。
杨辰没有理会众人的喧哗,他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他心里清楚,鱼饵,已经抛下。
而那头骄傲的雄狮,已经死死地咬住了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