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在两人之间打着旋。
罗成僵在原地,蒙面的黑布下,那双锐利的眸子骤然收缩。他如一头潜行的猎豹,在即将扑向猎物的瞬间,却发现猎物早已在陷阱的另一头,悠然自得地看着他。
这种感觉,比白日里被一根筷子破了杀招,更加让他心头震动。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牢牢锁定在七八步外的那道身影上。对方没有刻意隐藏,就那么随意地站在树影下,仿佛一直在那里等他,又仿佛只是恰好在那里赏月。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罗成的声音压得很低,去掉了蒙面巾,露出了那张俊美而冷冽的脸。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杨辰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从那轮残月上收回,落在了罗成身上。他怀里用破布包裹的长条物事,被他轻轻放在了树干旁。
“白天人多眼杂,伙夫营的锅碗瓢盆也太小,施展不开。”杨辰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这里清静,地方也宽敞些,适合将军你施展手脚。”
他这番话,无异于承认了一切。他不仅知道罗成会来,甚至连地方都替他选好了。
罗成心中的惊异,渐渐被一股更加炽热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遇到知己,或者说,遇到一个值得他全力以赴的对手时,才会有的兴奋。他不再追问杨辰是如何知道的,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
武人之间,最直接的交流,永远是兵刃。
“好。”罗成吐出一个字,手中的五钩神飞枪轻轻一顿,枪尾的铁鐏在坚硬的地面上磕出一星火花。他没有多余的废话,转身便朝着帐篷后方那片小树林走去。
杨辰弯腰,不疾不徐地捡起地上的布包,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寂静的林间。脚下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是这片夜色里唯一的配乐。月光透过交错的枝桠,在地上投下破碎而晃动的光斑,照在罗成挺拔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充满压迫感的影子。
很快,他们来到林中一处开阔的空地。这里的树木相对稀疏,月光得以大片地倾泻下来,将地面照得一片银白,亮如白昼。
罗成站定,猛地回身。他没有立刻摆开架势,只是用那双燃着战意的眼睛看着杨辰。
杨辰走到他对面十步开外的地方,站住。他将手中的布包放在脚边,然后蹲下身,慢条斯理地解开包裹的绳结。那动作,像是一个书生在解开自己的书箱,从容不迫。
随着破布一层层被揭开,一抹清冷的寒光,在月色下悄然绽放。
那是一柄剑。
剑身修长,样式古朴,看不出什么来历。剑鞘也只是寻常的鲨鱼皮鞘,毫不起眼。但当杨辰的手握住剑柄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
如果说方才的他,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那么此刻,这口井里,便映出了一轮锋利的弯月。那股潜藏在平和外表下的锋芒,再也无法掩饰。
“请。”杨辰缓缓抽出长剑,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光如一泓秋水,在月下流转,映出他平静无波的脸庞。
罗成笑了。
那是他今晚第一次笑,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嘲讽与轻蔑的笑。他看到了杨辰握剑的手,稳如磐石。他看到了杨辰的眼神,专注而纯粹。
这是一个真正的对手。
“看枪!”
罗成不再客气,低喝一声,脚下猛地一踏,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瞬间跨越了十步的距离。手中的五钩神飞枪化作一道乌黑的电光,枪尖颤动,抖出三朵碗口大的银色枪花,分取杨辰的上、中、下三路要害。
这一招“梅花三弄”,是罗家枪的起手式,也是试探之招,看似华丽,实则暗藏杀机,虚实转换,只在一念之间。
面对这迅猛如雷的攻势,杨辰不退反进。他身形微微一侧,脚踩一个奇异的步法,险之又险地从三朵枪花的缝隙中穿过。手中长剑并未格挡,而是如毒蛇出洞,沿着枪杆,悄无声息地削向罗成握枪的手腕。
好快的身法!好刁钻的剑招!
罗成心中一凛,手腕急转,枪杆横扫,如一条黑蟒翻身,硬生生将杨辰的剑锋逼开。枪尖余势不衰,借着回旋之力,自下而上,猛地挑向杨辰的下颌。
“铛!”
一声脆响。
杨辰的长剑不知何时已回防到位,精准地点在了上挑的枪尖之上。两股力道在空中碰撞,迸出一串耀眼的火星。
一招交手,两人各自退开一步。
罗成的眼神彻底变了。如果说白天的飞筷,让他看到了杨辰的“巧”,那么刚才这一招,则让他见识到了杨辰的“快”与“准”。对方的反应速度和剑法之精妙,完全不在他之下。
他的战意,被彻底点燃了。
“再来!”
罗成大喝一声,不再有任何保留。他手中的五钩神飞pure枪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条翻江倒海的蛟龙。枪出如龙,时而大开大合,势如奔雷,卷起漫天落叶;时而灵动诡谲,枪影重重,角度刁钻,令人防不胜防。
一时间,空地上枪影弥漫,劲风呼啸,只听得“嗤嗤”的破空声不绝于耳。
而杨辰,就如枪影下的一叶扁舟。他没有与罗成硬碰硬,手中长剑舞成一团银光,将周身护得滴水不漏。他的剑法,没有罗成那般霸道凌厉,却多了一份行云流水般的写意。
罗成的枪,是山洪,是瀑布,是摧枯拉朽的力量。
杨辰的剑,是溪流,是湖泊,是包容一切的柔韧。
长枪每一次雷霆万钧的猛攻,都会被长剑以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轻巧地引向一旁。剑锋总能在枪影最密集处,找到那唯一的缝隙,或点、或削、或带,将罗成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铛!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在寂静的夜里密集如雨打芭蕉。
转眼间,两人已交手数十回合。
罗成越打越是心惊,也越打越是兴奋。他自出道以来,同辈之中,能在自己手上走过五十回合的,已是屈指可数。而眼前这个叫杨辰的“伙夫”,不仅走过了五十回合,而且看他那游刃有余的样子,似乎还未尽全力。
这怎么可能?
罗成的骄傲,让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长啸一声,枪法再变。原本灵动的枪招,变得愈发沉猛。每一枪刺出,都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枪尖甚至因与空气的剧烈摩擦,而发出淡淡的红光。
这是罗家枪中的杀招,“五虎断魂枪”!
杨辰的压力陡然增大。初级勇武带来的力量和速度,让他能勉强跟上罗成的节奏,但对方毕竟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武将之一,又是全力施为,他只守不攻的策略,开始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他当然可以赢。
只要他将初级勇武的力量催发到极致,凭借远超常人的爆发力,配合他那来自后世、经过系统优化的剑招,他有七成把握,能在十招之内,在罗成身上留下一道口子。
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的目的,不是赢,而是“输”。要输得恰到好处,输得让罗成赢得酣畅淋漓,输得让这头骄傲的雄狮,对自己产生惺惺相惜之感,而不是嫉恨与戒备。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而他,是唯一的导演和主角。
又斗了三十余合,杨辰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剑招的转换之间,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高手相争,胜负只在毫厘。
罗成何等人物,立刻就捕捉到了这一闪即逝的变化。他知道,对方的体力,快要到极限了。
机会!
罗成眼神一凝,手中长枪猛地虚晃一招,逼得杨辰侧身闪避。就在杨辰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罗成长枪一抖,枪杆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弯曲,随即猛地弹直。
“回马枪!”
那冰冷的枪尖,如毒蛇吐信,绕过杨辰格挡的剑身,以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直刺他的左肩。
这一枪,快到了极致,也狠到了极致。
杨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枪惊住了,想要回剑格挡,却已然慢了半分。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轻响。
冰冷的枪尖,划破了杨辰肩头的衣衫,带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一股刺痛从肩头传来,杨辰闷哼一声,借着枪上传来的力道,向后连退了七八步,才堪堪站稳。他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左肩的衣服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正从伤口处慢慢渗出,将青色的布衣染成暗红。
空地上,枪影散去。
罗成持枪而立,枪尖斜指地面,一滴鲜血,正顺着枪刃,缓缓滑落,最终滴在枯叶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林中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喘息声。
杨辰输了。
在鏖战了一百多回合之后,他以微弱的劣势,惜败于罗成的“回马枪”之下。
他抬起头,看向罗成,脸上没有半分沮丧,反而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喘着气道:“罗将军枪法如神,杨辰……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