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罚站的时光比想象中难熬。
倒不是因为孤独或羞愧——对于一个经历过无数次公司门口罚站（等老板和甲方）的社畜来说，这简直是小儿科——主要是因为饿。
十七岁的身体，新陈代谢快得像台燃油发动机，早上那点稀饭咸菜早就消耗殆尽。
陈默靠着墙，脑子里已经开始规划第一桶金的宏图伟业。
“九零年…深圳那边的股票认购证是不是快发了？那玩意儿可是造就了第一批百万富翁…可惜本金要求太高，我这兜比脸还干净。”
“要不…先去收点猴票？现在应该还没炒起来，几毛钱一张？或者去找找那些年还没破碎的瓷器花瓶？”
“实在不行，抄点后世的金曲，冒充文艺青年去投稿？《同桌的你》好像还要等几年…现在唱《心太软》会不会太早？”
他正胡思乱想着，下课铃响了。
不是那种悠扬的音乐电铃，而是最原始、最具有穿透力的“叮铃铃铃——”的机械打铃声，震得人一激灵。
教室门打开，张老师率先走出来，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背着手走了。
紧接着，同学们蜂拥而出，去操场放风或者抢厕所。
李伟第一个窜到他身边，一脸焦急和后怕：“默哥！你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了！你怎么敢跟张老师说你在思考人生啊？”
陈默揉了揉站得有点发麻的腿，叹了口气：“我说我在梦游，你信吗？”
“我信！”李伟用力点头，“你刚才上台做题就跟梦游似的！我的天，默哥，你什么时候偷偷学数学了？那题周老师后来看了好久，嘴里一直念叨‘奇才’、‘怪才’什么的！”
“瞎猫碰上死耗子。”陈默敷衍道，目光却瞥见赵峰和他那几个跟班勾肩搭背地走过。
赵峰故意提高了音量，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不是‘思考人生’的大数学家吗？思考出怎么用粉笔头填饱肚子了？”
旁边一个瘦高跟班立刻接话：“峰哥，人家思考的是精神食粮，不像咱们，就想着食堂的红烧肉！”
几个人发出一阵哄笑，耀武扬威地走了。
李伟气得脸有点红，但没敢吭声，只是小声对陈默说：“别理他们。”
陈默压根没在意。
在他眼里，赵峰这种校园层面的小摩擦，跟后世职场里笑里藏刀的同事、吹毛求疵的甲方比起来，简直纯洁得像小白花。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宏观战略：原始资本积累、时代风口、知识改变命运…
以及，肚子真的好饿。
第二节是英语课。
上课铃响，陈默和李伟回到座位。
同学们也都安静下来，但气氛明显和数学课不同，带着点隐隐的期待。
门被推开，一阵淡淡的、好闻的雪花膏香气先飘了进来。
紧接着，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走了进来。
她大约二十出头，穿着一条当时很时髦的淡黄色连衣裙，剪着利落的短发，眼睛大而明亮，嘴角天然微微上扬，显得很有亲和力。
她就是新来的英语老师，苏清妍。
“Good morning, class.”
“Good morning, teacher Su.” 全班参差不齐地回应，带着各种口音。
苏清妍笑着点点头，开始上课。
她讲课很有激情，不像周老师那样一板一眼，经常会穿插一些英语小故事或者文化趣闻，试图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但无奈，底下回应者寥寥。
对于这个内地小城的大多数学生来说，英语是一门比数学还抽象的学科，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母和古怪的发音，实在难以产生共鸣。
不少人又开始偷偷做其他科目的作业，或者干脆神游天外。
陈默也在神游。
他正在心里完善他的“九十年代发财指南第一步：倒卖粮票可行性分析报告”，眼神放空地盯着窗外那棵老槐树。
“So,” 苏清妍讲完了一个语法点，目光扫视全班，“谁能告诉我，‘I have been to beijing’ 和 ‘I went to beijing’ 有什么区别？”
教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刚才还有的一点窃窃私语也彻底消失。
所有人都低下头，避免与苏老师期待的目光接触，仿佛那目光是探照灯，而自己是越狱的逃犯。
赵峰更是把英语书立起来，整个人都快缩到桌子底下去了。
苏清妍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了一圈，掠过一张张回避的脸，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这个现在完成时的用法她讲过几次了，但还是很多人分不清。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靠窗后排的一个男生身上。
那个男生坐得倒是挺直，但眼神明显没有聚焦，嘴角还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笑意？好像想到了什么特别美的事情。
她记得这个学生，好像叫陈默，平时英语成绩很一般，甚至有点差，上课也总是沉默寡言。
“陈默同学。”苏清妍点了他的名字，声音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期待，“could you please answer this question?”
没有反应。
李伟在桌子底下猛踹了陈默一脚。
陈默一个激灵，从“用第一桶金是先买四合院还是买股票”的畅想中惊醒，下意识地“腾”地站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翻桌子。
“啊？啥？”他一脸懵。
全班同学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不少人已经准备好再次看笑话了。
数学能蒙对，英语这玩意儿，总不能也靠蒙吧？尤其是这种微妙的区别。
苏清妍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问题：“‘I have been to beijing’ 和 ‘I went to beijing’，有什么区别？”
陈默的大脑还处在“未来商业巨子”和“现实课堂小透明”的频道切换中，听到这个问题，几乎是职业本能反应——就像后世在电梯里被老板突然问及项目进度一样，不过脑子，纯靠肌肉记忆和知识储备脱口而出：
“哦，这个啊。”他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天气，“前者是现在完成时，强调‘去过了’这个经历以及对现在可能造成的影响，比如你现在可能对北京很熟悉，或者有了吹牛的资本。后者就是一般过去时，简单陈述‘过去某个时间去了北京’这个事实，就像记流水账。”
他顿了顿，觉得例子不够生动，又随口补充了一句，甚至还带上了点肢体语言：“简单粗暴点理解，一个是‘I have played and e back already’（哥们玩过回来了），另一个就是‘I played at that time’（哥们当时去玩了）。再比如‘I have had lunch’和‘I had lunch’，一个饱了（Im full），一个只是吃了（I ate）。”
他话音落下，教室里出现了比数学课上更诡异的寂静。
不同的是，数学课上大家是看不懂而沉默，这次，是几乎所有人都听懂了！陈默用的词简单直白，例子生活化，一下子就把那个抽象的语法点给戳破了！
连赵峰都下意识地跟着嘀咕了一句：“哦…这么回事啊…”
苏清妍老师那双漂亮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里面写满了惊喜和不可思议，她甚至忘了让陈默坐下，快步走到他面前，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Excellent! perfect explanation! Very clear!”（太棒了！完美的解释！非常清晰！）
她看着陈默，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陈默同学，你的理解非常到位！而且你的发音…很标准！很有味道！你私下里是不是经常练习？”
陈默：“！！！”
完蛋！得意忘形了！
刚才那段脱口而出的解释，用的完全是后世看美剧、刷Youtube练出来的美式发音，夹杂着点伦敦郊区的味道，跟现在课本上教的、老师们普遍带的“中式发音”或者略带俄语影响的老式发音截然不同！
这特么怎么圆？
他内心疯狂吐槽：“我就说不能开快车！这下好了，超速被交警（老师）逮个正着！这口语说是跟《疯狂英语》学的，人家李阳老师现在估计还在喊‘热爱丢脸’呢，口音也不是这个路数啊！难道要说我天天偷听VoA？我家得有那个设备啊！”
他脸上只能挤出一种“老师您过奖了”的羞涩表情，干巴巴地说：“没…没有…就瞎说的…”
同学们可炸锅了。
“卧槽？陈默英语这么吊？”
“他刚才那调调你听见没？跟收音机里似的！”
“蒙的吧？数学蒙英语也蒙？”
“可他说得好有道理，我居然听懂了！”
赵峰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又恢复了那副不屑的表情，嗤笑一声：“嘚瑟什么，不知道从哪背下来的段子。”
但声音明显小了很多，底气不足。
苏清妍却越发觉得这个学生不简单。
那种对语言内在逻辑的理解和地道的表达感觉，绝不是死记硬背能得来的。
她鼓励地朝陈默点点头：“Very good! please sit down. 希望大家都能像陈默同学学习，真正去理解语言，而不是死记硬背。”
陈默如蒙大赦地坐下，感觉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
李伟在旁边用看神仙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接下来的半节课，陈默老实得像个鹌鹑，再也不敢走神，全程目光炯炯地盯着苏清妍和苏老师手里的粉笔，试图营造一种“我刚才只是灵光一现”的假象。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苏清妍刚说完“class is over”，还没走出教室门，陈默身边“呼啦”一下就围过来好几个同学。
“陈默，可以啊！深藏不露啊！”
“那个‘玩回来了’和‘去玩了’的例子太形象了！”
“你咋学的？有啥秘诀不？”
李伟更是与有荣焉，挤在最前面，激动得脸都红了：“默哥！你太不够意思了！英语这么厉害都不告诉我！你还当我是兄弟吗？”
陈默被围在中间，面对着一双双好奇又热情的眼睛，感觉比应付甲方还难。
他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才终于憋出一个理由：
“…多听《疯狂英语》。”
众人：“《疯狂英语》？那是啥？”
陈默：“…呃，就是一种…疯狂的学习方法，对，大喊大叫那种。”
内心oS：“李阳老师，对不住了，先借您名头一用，时代需要您提前出道！我说我刷过《老友记》十遍你们信吗？瑞秋和莫妮卡估计现在还没认识呢…”
好不容易摆脱了热情的同学，放学铃也响了。
陈默拉着还在兴奋絮叨的李伟，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学校。
五月的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路边的小卖部门口，摆着一个白色的、盖着厚厚棉被的木箱子，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写着大字：【冰棍 三分 五分 一毛】
胃里的饥饿感更强烈了。
陈默摸了摸裤兜，掏了半天，只摸出一枚磨损严重的五分钱硬币，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老板，来根五分的。”他把硬币递过去。
小卖部老板掀开棉被，一股冷气混合着甜味扑面而来，他从里面拿出一根用油纸简单包裹的白糖冰棍递给陈默。
陈默小心翼翼地剥开有点粘住的油纸，露出里面方方正正、洁白无瑕的冰棍，他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一股尖锐、纯粹、毫无杂质的甜味，混合着冰碴的凉爽，瞬间在舌尖炸开，一路凉到胃里，暂时压下了饥饿感。
“嘶…”陈默被冰得眯起了眼，仔细品味着。
内心oS：“纯天然，零添加，就是甜得有点烧嗓子…工业糖精的味儿挺冲，怀念我的芝士奶盖四季春去冰三分糖加波霸…等等！”
他猛地睁开眼，看着手里这根简单粗暴的冰棍，又看了看那个小卖部。
“五分钱！只要五分钱！这购买力！放后世够干嘛？连包辣条都买不起！对了，得记下来，这都是珍贵的历史经济数据！通货膨胀就是一把杀猪刀啊！”
他一边珍惜地小口小口舔着冰棍，一边和李伟在岔路口分手。
回到那个位于胡同深处、只有十几平米的冷清小屋——这是高中生陈默父母留下的唯一遗产，街道办看他孤儿可怜，让他暂时住着，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旧桌子和一个搪瓷脸盆。
放下那个军绿色的、洗得发白的旧书包，陈默深吸了一口气，把最后一点冰棍杆嘬得没味了才扔掉。
好了，狂欢结束，该面对现实了。
他把书包里所有的课本、练习册、试卷都倒在了桌子上，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政治、历史、地理…厚厚的几摞。
他随手拿起一本物理书翻开。
【力的合成与分解】…嗯，好像有点印象，F=ma？然后呢？摩擦力公式是啥来着？μ是什么？
又拿起化学。
【摩尔质量】…摩尔是谁？为什么他很有质量？
再翻开历史。
【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意义】…意义就是我知道了落后就要挨打？具体时间？1840？好像是的…《南京条约》赔了多少钱来着？2100万银元？还是美元？
政治…
【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辩证关系】…完了，全完了，这比代码还难懂。
陈默越翻心越凉，额头开始冒冷汗。
“淦！知识都他妈还给老师了！而且是以一种格式化删除的方式还回去的！”
他不死心地把所有书快速翻了一遍，最终绝望地瘫坐在椅子上。
除了英语和数学因为职业习惯和兴趣还有点老底子，其他科目，尤其是理科和需要大量记忆的文科学科，几乎是一片荒漠！别说震惊全场了，下次考试能不进倒数前十就谢天谢地了！
“系统！系统爸爸！在不在？给个任务呗？”
“老爷爷？戒指里的老爷爷？出来聊五毛钱的天啊！”
“金手指？签到打卡？深蓝！给我加点！”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窗外邻居家炒菜的滋啦声和隐约传来的新闻联播声。
“果然…”陈默捂着脸，“非酋到了异世界还是非酋…抽卡保底，重生没挂，这很合理。”
他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直身体，目光重新落在那一堆课本上，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行吧，没有系统，没有老爷爷，没有金手指。”
“唯一的挂，就是我这颗被社会反复毒打、锤炼了三十多年的脑袋，还有那未来三十年清晰如剧本的记忆！”
“硬件（年轻身体）有了，攻略（未来记忆）也有了，难道还怕刷不了这新手村的副本？”
“肝！往死里肝！卷王之王，就从今晚开始！”
他猛地一拍桌子，吓了窗外路过的野猫一跳。
“目标：清北！保底c9！”
“第一步：下次月考，先震惊这个高二（三）班！”
他抓起一本高一数学课本，翻到第一页，拿起那支最便宜的铅笔，眼神里燃烧着一种叫做“野心”和“求生欲”的火焰。
“函数…来吧，小宝贝儿，让我重新认识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