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阴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挪了出来,是拄着小拐杖的囡囡。
清晨的寒气让她的小脸冻得通红,怀里却宝贝似的捧着一本画册。
她走到陆远身边,仰起那张灰扑扑却依旧透着光的小脸,小心翼翼地翻开画册。
蜡笔的笔触歪歪扭扭,画着一个金光闪闪、仿佛自带“特效”的大碗,旁边用拼音加汉字标注着:“吃了就不怕黑”。
“叔叔,”囡囡的声音又细又软,“我能把这些送给别人吗?隔壁的王爷爷说他现在做梦都是灰色的,连梦里的墙皮都在往下掉。我想让他梦见妈妈以前炒菜的样子,五颜六色的。”
这一刻,连废墟上空飘过的冷风似乎都温柔了几分。
陆远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心中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
他转头,目光投向正在分发早粥的花姨,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花姨,听着。从今天起,我们每送出一份粥,就配上一张囡囡画的‘发光碗’卡片。谁来领粥,就让谁在我们的本子上签个名,或者按个手印。这不叫施舍,这叫登记。咱们呐,得记一笔所有活下来的人的账。”
花姨先是一愣,随即眼眶就红了,她重重地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的豪气:“好嘞!这账本,我给它起个名,就叫‘人间烟火功德簿’!”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一道黑影在楼宇间疾速穿行。
凌霜一身劲装,宛如黑夜里的猎豹,她重组的“夜行组”已经正式开工。
这可不是什么中二少年角色扮演,而是真正的玩命速递。
三条送餐路线被她用红外热感图和病情报告划分得明明白白:A线,死亡竞速,直通那些生命体征微弱到随时可能“死亡”的濒死者家门;b线,高烧警戒,覆盖那些在昏迷和清醒间反复横跳的重症患者;c线,未来可期,为轻症家庭提供掺了系统出品“初级免疫因子”的预防包。
凌霜自己,永远跑在那条最凶险的A线上。
保温桶外层是铝箔加三层旧棉被的土法炮制,内里却是陆远用积分兑换的恒温内胆,黑科技和拾荒风的完美结合。
她借着屋檐和空调外机无声跳跃,动作干净利落得像是从武侠片里走出来的。
“站住!什么人!”一声暴喝从下方传来。
一个巡逻警察发现了墙头上的她,手电筒的光柱死死锁定。
凌霜稳稳落地,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紊乱。
她没有动手,甚至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用那双比冬夜还冷的眸子盯着对方,声音像是淬了冰:“保温桶里,是西三街最后一个还能张嘴吃饭的老张头的命。你要拦,可以,先报一下他家属的联系电话,我好通知他们来收尸。”
那巡逻警察被她这番话噎得一愣。
这年头,人命比天大,但“规矩”也同样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看着凌霜那张没有丝毫感情波动的脸,又看了看她怀里那个丑得别致却包裹严实的保温桶,最终默默地收回了已经摸向腰间警棍的手,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废墟的临时指挥部里,杜文彬,这个曾经的社区档案管理员,如今的“人形自走数据库”,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名单。
“陆哥,出事了!”他把名单拍在桌上,“这是我偷偷从备份服务器里调出来的社区独居老人档案。这些人,最近一次的记录都是半个月前,既没有上报病情,也没有去领政府发的那些难以下咽的预制营养餐。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陆远的心猛地一沉。
最可怕的不是哭喊,而是沉默。
他立刻将名单导入系统进行数据匹配,冰冷的结果很快弹出:名单上78%的人,其生命信号监测系统显示“食欲中枢”已出现严重停滞迹象。
说白了,就是连饿的本能都快没了。
“今晚,立刻加煮一锅‘唤魂小米羹’,”陆远当机立断,“夜行组全体出动,专送这些沉默的角落,挨家挨户敲门,就算是砸门,也得把东西送到他们嘴边!”
一旁的林昭,负责后勤的巧手姑娘,面露难色:“陆哥,我们库存的特级小米,撑不过三天了……”
陆远眼神一凝,走到角落,猛地掀开一块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地板。
暗格之下,静静地躺着一袋真空包装的米,米粒在昏暗的灯光下竟泛着淡淡的荧光,仿佛每一粒都蕴含着星辰。
“系统商城里,我用最后的积分兑换的‘响水稻米’,”陆远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传说能让石头开口喝汤的玩意儿。这一把,老子梭哈了!”
午夜,寒风呼啸。
两个壮汉抬着一副简易担架,跌跌撞撞地冲到废墟门口。
担架上躺着一位气若游丝的老太太,她儿子跟在旁边,哭得几乎断了气:“陆师傅……我妈……我妈瘫了十年,已经三天没睁眼了。医生说……说各项机能都在衰竭,让准备后事……可是,可是我记得她没病的时候,最爱吃街口那家老王记的葱油拌面!您……您能不能……能不能做一碗像那个味道的?”
这是一个近乎荒谬的请求。
在连生存都是奢望的当下,他要的,却是一份遥远的记忆。
陆远沉默了。
他看着那个已经毫无生气的瘦小老人,许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等着。”
他没有用珍贵的响水稻米,而是取出一小撮系统标注为“安神助眠,唤醒深度潜意识”的静心莲子粉,将其碾成最细腻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混入用系统“初级净化器”蒸馏过的葱油之中。
没有猛火爆炒,只有文火慢熬,一碗看似平平无奇,甚至连葱花都显得有些蔫的拌面被端了出来。
然而,当那股混合着莲子清香和葱油焦香的独特气味飘到老太太鼻尖时,奇迹发生了。
她枯槁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竟缓缓睁开了一条缝,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了含混不清,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老头子……你……你又偷放辣了……”
儿子当场崩溃,抱着母亲的手嚎啕大哭。
陆远的脑海里,系统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叮!
触发深度记忆唤醒事件!
目标生命体潜意识被激活,生命节律调控精准度提升至91.3%!
奖励积分500点!】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
陆远靠在尚有余温的灶边打盹,连日的操劳让他疲惫不堪。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一阵尖锐急促的警报声在他脑中炸响。
【警告!
检测到异常高频信号源!
频率与三年前泄露的‘味觉屏蔽器’残留波高度吻合!
正在进行信号源定位……定位成功!】
一张虚拟地图瞬间在他眼前展开,一个刺眼的红点,在城市东南角一座早已废弃的科研站上疯狂闪烁。
陆远猛然惊醒,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
他豁然转身,望向窗外。
整片城区依旧被死寂的灰雾笼罩,但那些由他亲手点燃希望的、亮着蜡烛或油灯的窗户,不知从何时起,正一盏接一盏地,悄然熄灭。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原来……不是天灾……”
他缓缓握紧了身边那把因为颠了太多次勺而变得温润的锅铲,眼神中的温和与悲悯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森然与冰冷。
“原来,是有人还在往这锅救命粥里下毒。”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映着他坚毅的侧脸。
“这锅饭,”他低声自语,声音却仿佛能穿透这无尽的黑夜,“该轮到我去端别人的灶了。”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打地铺休息的花姨、老郑和那个外号叫“鬼算子”的杜文彬,心中已有了决断。
这事,不能再闷头救人了。
有些毒瘤,必须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