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骨渊的风里飘着越来越浓的饭香。
当陆远抱着小桃跨过最后一道石梁时,脚下的土地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像是有人把世界的音量键直接按到了静音。
地表像被人用指甲狠狠抓过的锅底,龟裂的纹路爬满视线所及,风掠过的时候连呜咽都发不出,空气里浮动着某种让人发闷的空荡——陆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淡得几乎要融在地上,仿佛连光都不愿在这里多做停留。
“阿远哥哥……”小桃的声音突然弱得像片羽毛。
陆远这才惊觉怀里的小丫头额头凉得离谱,睫毛上凝着层薄汗,原本圆乎乎的脸蛋此刻白得透光。
他慌忙去探她的手腕,脉搏细得跟游丝似的。
“凌霜!”他转头喊人,正看见那道熟悉的冷白身影盘坐在地,眉心皱成个小疙瘩。
凌霜的指尖抵着丹田,往常流转的真气波动此刻像掉进了泥坑的石子——连个水花声都没有。
“真气散得比漏勺还快。”她睁开眼,声音里难得带了丝急躁,“这里的天地气……被抽干了。”
陈博士的监测仪突然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他扒拉着屏幕的手都在抖:“陆老板!这里的情绪浓度……归零了!”他把仪器转向众人,原本跳动的情绪波纹彻底成了条直线,“系统功德点也跟着清零,现在就算您炒出龙肝凤髓,系统都识别不了!”
陆远的嘴角抽了抽。
他摸出裤兜里半袋响水稻米残渣,袋子被磨得发白,倒过来抖了抖,只落出十几粒米,在掌心里泛着珍珠似的光。
“连饿鬼都不愿来的地方,倒挺适合我这种穷鬼开灶。”他对着米吹了口气,米粒骨碌碌滚进铁锅,“今晚就做顿‘看不见的满汉全席’——食材,自己找。”
“陆老板!”
细小的声音从脚边冒出来。
小满缩着脖子,手指绞着衣角,像只受了惊的小雀儿:“那边岩缝有渗水……但灰锅爷爷说,喝了会梦见不该见的人。”她抬手指向左侧,那里的石缝里确实渗出一线水,在龟裂的地面上拖出条银线。
话音未落,那线水突然泛起乳白泡沫,像谁往里面倒了盆浆糊。
王姨的手比脑子快,猛地攥住小满的手腕往后拽,指甲几乎掐进自己掌心:“情绪凝滞粉!老东西,这是军方用来瓦解审讯对象意志的禁药!”她盯着冒泡的溪水,眼角的皱纹都绷成了刀:“能把人心里那点火苗,生生浇成灰。”
李小刀的短刀已经出鞘。
他顺着水流方向奔出去,刀锋掠过藤蔓如切豆腐,“咔”地斩断上游的污染源。
可等他蹲下身检查,却摇了摇头:“渗水源头在地下,污染面积比蜂窝煤还密。”
陆远蹲在溪边,捧起一掬水凑到鼻尖。
没有系统提示音,没有熟悉的暖流感,连舌尖舔到的水都是寡淡的——像被人抽走了灵魂的凉白开。
“没有情绪波动,就没有功德;没有功德,换不了食材……”他把水泼在地上,溅起的泥点落回龟裂的缝里,“合着我这厨神要变野路子了?”
夜幕来得猝不及防。
枯石林在风里摇晃,投下的影子像群张牙舞爪的怪物。
陆远正蹲在灶前拨弄枯枝,突然耳朵微动:“你们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陈博士抱着监测仪凑过来。
“那声音……”陆远眯起眼,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岩壁,“像谁在哭。”
陈博士推了推眼镜:“是风压穿过石缝的物理振动,频率在20赫兹以下,所以听着像……”
“不是。”陆远打断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是这些石头在‘哀悼’。”他走到岩壁前,手掌贴上去——粗糙的石粒硌得掌心生疼,可系统界面突然闪过一丝红光,像暗夜里划着的火柴。
【检测到微量“自然情绪”——悲伤(0.3单位)】
“有门儿!”陆远眼睛亮得像点着了火。
他抄起铁锅冲进石林,蹲在地上抓了把石英砂,沙粒在指缝里簌簌作响:“人心死了,那就让石头替我们哭一场!”
最后半根爆炎辣椒被他捏碎在灶膛里。
火星“腾”地窜起来,映得他额头的汗都发着红光。
石英砂倒进铁锅,“噼啪”响着被烤成通红,他猛地泼进半瓢净化过的水——“嗤啦”一声,蒸汽裹着白蒙蒙的雾气升起来,在月光下凝成细小的结晶,像谁把星星捏碎了撒在锅里。
“泪盐。”陆远用锅铲挑起一粒,晶体在指尖折射出虹光,“石头哭出来的盐。”
接着他又抄起刀,刮下岩缝里暗绿的干苔。
干苔碎成粉末,混着那十几粒响水稻米磨成的粉,铺在铁锅里用余温慢烤。
薄饼的边缘渐渐卷起焦边,飘出的却不是香气——更像某种若有若无的暖,顺着鼻腔往心里钻。
“焦忆饼。”陆远拍了拍手上的面渣,“用回忆当馅的饼。”
第一块饼递到李小刀手里时,他还皱着眉:“没味儿?”可刚咬下一口,短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的喉结动了动,眼眶突然红得像浸了酒:“我……我妈以前总说,‘小刀,灶前站直了’。”他伸手去摸脸,这才发现满脸都是泪,“她熬的南瓜粥,也是这种焦焦的甜。”
小桃咬着饼,原本发灰的脸蛋慢慢有了血色。
她突然轻轻喊了声:“爸爸?”声音软得像团云,“我闻到妈妈织毛衣的味道了,还有她梳头发时掉的茉莉头油……”
陆远正给第三块饼翻面,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
是枯枝被踩断的响。
他转头,就见灰锅陈拄着口破铁锅站在树影里。
老人脸上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又是滋味!又是诱惑!”他踉跄着上前,铁锅“咚”地砸在地上,“你们知不知道,就是这些‘想吃’的念头,把村子烧成了灰!”
话音未落,他抬脚踹向灶台。
干柴“哗啦”散了一地,焦忆饼滚到陆远脚边。
陆远弯腰捡起饼,拍了拍上面的灰,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老爷子,您当年不让孩子们吃糖,是因为怕他们贪嘴——可您有没有问过,他们只是想尝一口甜?”他把饼递过去,“尝尝看,这饼里的甜,不烫嘴。”
灰锅陈的手在发抖。
他盯着饼上的焦痕,像是看见什么洪水猛兽。
可最终,他还是颤抖着接过,咬了一小口。
下一秒,老人的膝盖突然软了。
他“扑通”跪在地上,怀里的铁锅“当”地砸在龟裂的地面,震起一片尘烟。
老泪顺着疤痕沟壑往下淌,滴在焦忆饼上,把饼泡出个小坑:“对不起……那天孩子说想吃糖,我没给……”
荒原的风卷着他的抽噎声,在龟裂的地面上滚了很远。
当他终于抬起头时,月光正落在他脸上,那道从眼角延伸到下颌的疤痕,正在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