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着灰烬掠过众人后颈时,陆远正弯腰拍掉裤腿上的泥点。
他刚说出“回村吃夜宵”四个字,脚下的碎石突然簌簌震动——像有千万只鼓在大地深处擂响,震得陈博士的眼镜都滑到了鼻尖。
“看地平线!”小桃攥住灰锅陈的衣袖,声音发颤。
暮色里浮起一片幽绿的光海,那是成百上千双兽瞳。
狼的竖瞳、熊的圆瞳、豹的菱形瞳,在渐暗的天色里连成流动的星河。
蹄爪踏碎枯石的闷响越来越近,却没有半声嘶吼,只有此起彼伏的低喘,像极了有人攥着喉咙压抑哭泣。
“无人机热感扫描!”陈博士手忙脚乱掏出平板,指尖在屏幕上翻飞,“体温普遍40度以上,肾上腺素浓度是正常值的三倍……它们不是攻击,是在逃命!”
“逃什么?”铁牙握紧火把,指节泛白。
这位猎户首领的皮靴下,已经堆了半人高的干柴——他方才还信誓旦旦要烧山阻兽,此刻却盯着兽群最前排那匹银鬃老狼,喉结直滚。
那老狼左眼是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右眼里映着将坠的夕阳。
它嘴里叼着半块焦黑的兽骨,骨头上还粘着几缕焦毛,每走一步都踉跄,却死不松口。
“它们……都在找妈妈。”小桃突然轻声说。
她的声音像一片落在水面的叶子,荡开一圈涟漪。
陆远的手在裤袋里顿住——这姑娘三个月前被人贩子打断腿,在他店里喝了二十碗南瓜粥才敢开口说话,此刻眼底泛着水光,“我疼得睡不着时,也总想着我妈煮的红糖鸡蛋。”
陆远眯起眼。
他看见老狼脚边跟着三只没断奶的小狼,浑身沾着草屑;看见母熊背上趴着只断了翅膀的小鹰,正用喙轻啄它耳朵;甚至看见一头野牛的肚皮上,沾着两团还没干透的血迹——像是刚生完幼崽。
“灰伯,把‘忘不了饭’的锅底渣刮干净。”他突然转身,裤袋里的系统终端震得发烫,“今晚我们煮锅‘记得回家路’的汤。”
“陆老板,你疯了?!”铁牙抄起火把就要往柴堆上凑,“等它们冲进村子,连你那口破锅都得被啃成碎片!”
凌霜的剑出鞘半寸。
月光在剑锋上划出冷光,正对着铁牙的手腕:“再动一下,我替你把火把喂狼。”
“这位大姑娘,你——”
“闭嘴。”陆远蹲下来,用锅铲在地上划了三道歪歪扭扭的弧线,“第一波是母兽带崽,肚子上有奶渍;第二波是瘸腿瞎眼的老兽,毛里沾着草籽;第三波是壮兽,屁股上全是抓痕——这是搬家,不是入侵。你烧山,等于烧人家幼儿园。”
铁牙的脸涨成猪肝色:“温情能当箭使?上个月我家狗就是被狼叼走的!”
“那我用‘难吃的饭’当箭。”陆远拍拍手站起来,裤脚沾着的草屑簌簌掉落,“小刀守左翼,防有兽群绕后;陈博士架热感仪,盯着它们体温变化;凌霜——”他瞥向冷面女武神,“麻烦你把这位猎户大哥的火把藏裤腰里,省得他手痒。”
凌霜没说话,直接伸手捏住铁牙的后颈,像拎小鸡似的把人提到柴堆后头。
铁牙的骂声被山风撕成碎片,飘到半空又散了。
陆远摸出最后一颗赤焰莲子。
系统提示在视网膜上炸开血红色字体:【警告:静心莲子仅存1单位,强制使用将引发施术者共感反噬,疼痛等级9.7\/10】
“9.7啊?”他捏着莲子的指尖微颤,突然咧嘴笑出白牙,“老子被车撞那会儿疼得想骂娘,也就9分吧?”指腹一碾,莲子碎成金粉,“疼就疼呗,总比看着小狼崽被火烧强。”
灰锅陈突然递来一块焦黑的木块。
老人的手在抖,疤痕扭曲的脸上泛着奇异的潮红:“用这个当燃料吧……这是我当年烧了糖果铺后,从火堆里抢出来的房梁。”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焦木上的刻痕,“那时候我总觉得‘甜’是罪过,现在才知道……”他喉结滚动,“这木头能让汤里,带点悔意。”
陆远接过焦木,扔进灶膛。
火苗“轰”地窜起,映得他眼尾发红:“灰伯,你这是要让汤里加点‘从前我是傻逼’的味道?”
“臭小子……”灰锅陈破功笑出声,又赶紧板起脸,“快煮你的汤!”
泉水在破锅里咕嘟作响。
陆远往里撒泪盐、碱性地衣、响水稻灰,最后把金粉倒进去。
汤色渐成琥珀红,没有香气,却让周围的草叶都在轻轻震颤——像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拨弄草茎。
第一头母狼扑过来时,陆远正舀起第一勺汤。
那母狼脱毛的肚皮上沾着奶渍,幼崽还挂在乳头上,獠牙却龇得老长。
李小刀的刀刚出鞘一半,就被陆远喝住:“别动手!”
他仰头灌下那勺汤。
剧痛如钢针,从喉咙扎进心脏。
眼前炸开刺目的白光——烈日炙烤着干涸的河床,小狼崽在裂开的泥缝里啃干土,母狼的爪子已经磨得见骨。
它仰头对天嚎了半声,又生生咽回去,低头用牙齿撕开自己的肚皮。
温热的血滴在小狼崽的鼻尖,母狼的尾巴轻轻扫过幼崽的背,像在说“乖,再忍忍”……
陆远踉跄后退,嘴角渗出血沫。
他强撑着把剩下的汤倒进石槽,声音哑得像砂纸:“想活的,来喝!不想孩子死的,就低头!”
风卷着汤的热气掠过山谷。
第一滴汤汁落地时,银鬃老狼缓缓放下嘴里的兽骨。
它瘸着腿走到石槽前,鼻尖碰了碰汤面,然后低头啜饮。
整个兽群的躁动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母熊放下背上的小鹰,用舌头舔它翅膀;瘸腿的老豹蜷成一团,让三只小狐狸趴在它肚皮上;连最前排的野牛都垂下头,湿润的鼻子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小牛。
陆远跪在地上,七窍渗着血丝。
他望着石槽边的兽群,突然笑出声:“系统……你猜我尝到了什么?”
视网膜上的系统提示疯狂闪烁:【检测到跨物种集体情绪共振】【开启‘情绪共生’初级权限】【可短暂链接任意进食生物之五感】
“我尝到了……三年前被你们炖了的那只鹿。”他抬头看向铁牙,后者正瞪大眼睛——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母狼,此刻正用舌头温柔地舔幼崽的眼睛,“它临死前想的不是疼,是‘崽还没断奶,谁给它舔毛?’”
话音未落,陆远眼前一黑,栽倒在凌霜怀里。
女武神接住他时,摸到他后背的衣衫全被冷汗浸透,烫得惊人。
“陆远?”她低唤,手指按在他颈侧,感受到急促的脉搏,“陆远!”
没人回答。
夜空中,群星突然黯淡下来,唯有一缕炊烟从石槽边升起。
那烟笔直得像根绳索,一头扎进夜空,一头缠着地上的兽群。
铁牙的火把“啪嗒”掉在地上。
他望着石槽边的兽群——它们没有攻击,没有撕咬,只是安静地饮汤,像极了村里老人们蹲在树下喝晚茶的模样。
山风渐凉。
凌霜抱着陆远,抬头望向天际。
月亮已经爬上了山尖,银辉洒在兽群背上,给每根毛发都镀了层白边。
她听见小桃在身后轻声说:“它们喝饱了,应该就不会乱跑了吧?”
“会的。”灰锅陈蹲下来,用枯枝拨了拨灶里的火,“这汤里有‘记得’的味道。”
远处传来幼狼的轻吠。
凌霜低头,看见陆远的睫毛在颤抖,像是做了个好梦。
她伸手替他擦掉嘴角的血渍,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石槽边,银鬃老狼喝完最后一口汤,叼起那半块兽骨,慢慢走到陆远脚边。
它用脑袋蹭了蹭他垂在地上的手,然后卧下,把兽骨放在头边。
夜色渐深。
兽群一只接一只卧下,将石槽围在中间。
它们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像一首没有歌词的摇篮曲。
没有人注意到,老狼嘴里的兽骨上,还粘着半颗没烧尽的莲子——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