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锅在陆远身侧震颤时,凌霜握剑的指节最先泛白。
她跪坐在焦黑的灶前,剑穗上的冰珠因体温融化,顺着剑柄渗进掌心,凉意直窜后颈——这是她守着陆远的第七个时辰,连睫毛都不敢多眨一下。
“嗡——”
锅底的焦饭突然泛起微光,像极了陆远第一次煮发光蛋炒饭时的光晕。
灰锅陈“扑通”一声跪在泥地里,疤痕密布的老脸几乎贴在锅沿,眼泪砸在铁壁上发出“嗤啦”轻响:“火没灭......是他把命烧进去了,可锅还记得怎么喘气。”他布满老茧的手抚过锅身,像在抚摸失而复得的亲骨肉。
李小刀站在三步外,淬毒刀插在脚边的冻土中。
他望着陆远青白的唇,喉结动了动,突然抽出腰间短刃。
刀锋划开掌心的瞬间,凌霜的剑尖已经抵住他手腕——但见他盯着陆远,声音比刀锋还钝:“他救我那次,我中了七箭,是他用半锅小米粥吊着我命。”血珠坠进锅心,在焦饭上晕开暗红的花,“这次换我们点火。”
凌霜的剑垂了下去。
她望着李小刀掌心里翻卷的皮肉,又看向陆远睫毛上凝的霜,突然想起三天前他蹲在灶台边偷吃红烧肉的模样——那时候他的眼睛亮得像刚出锅的糖画,哪像现在,白得像被雪埋了半冬的萝卜。
玄铁锅的震颤陡然加剧,震得陆远身侧的碎瓷片“叮叮”作响。
他突然剧烈抽搐,脊背拱成虾米状,喉间滚出一串含混的呜咽——像是狼嚎,又像熊吼,混着幼崽的悲鸣,直往人耳朵里钻。
凌霜立刻扣住他人中,却见他涣散的瞳孔里映着雪岭崩塌的画面:老狼王用前爪扒住冰崖,后腿拖着三只小狼;母鹿撞断角引开猎人,血在雪地里开成红梅;就连他三天前喂过的流浪猫,此刻正叼着半条鱼往火场里冲......
“系统!”陆远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冷汗浸透后背,“这他妈什么情况?”
【情绪共生未断,链接转为潜意识维系】
机械音刚落,他突然笑了,笑得眼角沁出泪:“老子现在是五千张嘴的胃,想吐都吐不出来。”
护送队伍抵达烬族村落时,陆远的额角还沾着冷汗。
他半倚在凌霜怀里,望着脚下火山岩台泛着暗红的光泽,远处那棵心火树正吐着幽蓝火焰——火焰裹着枝桠,却连一片叶子都没烧着,倒像是树在吞火。
“外人携异火而来。”
阴恻恻的声音从高台上砸下来。
陆远抬眼,见个黑袍祭司手持骨勺,双眼浑如死灰,“若不能通过‘三味试炼’,其魂当祭树根。”
“但他锅中有火。”
另一个沙哑却温和的声音响起。
白发老妇缓步上前,枯瘦的手抚过树皮,“且火中有哭声......或许,他知道痛。”
第一味试炼:“复刻祖先离乡夜的咸泪饭”。
乌蒙的骨勺敲在石台上,溅起火星:“非亲历者,不得知泪为何物。”
陆远没接话。
他让灰锅陈取来一盆清水,自己靠着凌霜坐直,闭眼前瞥了眼腰间的玄铁锅——锅底那层淡金色米油,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起伏。
昨夜梦境突然涌进脑海:母狼撕腹喂崽时,血混着雨水渗进泥土,腥甜里裹着铁锈味;老猎户临终前塞给他半块烤饼,手背上的刀疤还沾着狼毛;还有那个蹲在垃圾堆里的小流浪儿,吸鼻子时冻红的鼻尖......
“叮。”
他咬破食指,血珠坠进清水。
水面荡开涟漪,倒映出他泛红的眼:“这不是我的泪。”
玄铁锅架在火上,残米入锅时发出“噼啪”轻响。
陆远的手稳得像精密仪器,火候拿捏分毫不差——他想起第一次给凌霜做饭时,她举着剑说“若有毒我就捅死你”,结果把锅铲都舔干净了;想起灰锅陈第一次试毒时手抖得像筛糠,吃完却抱着锅哭说“原来饭该是甜的”;想起李小刀蹲在灶边看他颠勺,说“比我杀人时手稳”......
“饭成。”
锅沿凝出细小盐晶,像有人躲在云后掉眼泪。
最先动的是个驼背老妇。
她颤巍巍摸向碗,指尖刚碰到饭粒就哭出了声:“和爷爷说的一样!
那天他们被迫离开故土,一路吃泥喝水,临睡前最后一句是’娃饿了咋办‘......“
“我阿爹说,他娘把最后半块饼塞给他,自己喝雪水......”
“那年我才三岁,我娘嚼碎了野果喂我,她自己......”
哭声响成一片,连乌蒙的黑袍都在发抖。
他猛地掐诀,香炉里的青烟突然扭曲成锁链,悄无声息缠上陆远脚踝——这才是真正的杀招:记忆反噬时,若心神失守,锁链就会勒断他的魂。
陆远低头吹了口气。
锅中余热蒸腾,青烟锁链遇热即散,化作一缕炊烟,袅袅飘向心火树。
他望着那缕烟笑了,声音轻得像怕惊醒谁:“你们锁得住火,锁不住想家的人。”
乌蒙的骨勺“当”地砸在地上。
他瞪着陆远,喉结动了动,最终别过脸去。
焱姑抚了抚心口,转向陆远时眼里有光:“第二味......”
“甜雾粥。”陆远突然接口。
他望着心火树的火焰,想起方才兽群北迁时,那只小奶狼叼着的野莓,想起小桃喂糊的面渣里藏着的糖粒,想起自己穿越前妈妈煮的南瓜粥——甜得发齁,却能把整颗心都泡软。
凌霜的剑突然轻颤。
她望着陆远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这个总说“躺平”的家伙,此刻像块被烧红的铁——烫得人不敢碰,却亮得人移不开眼。
玄铁锅在脚边轻鸣,仿佛在应和什么。
而远处,心火树的火焰突然涨高三寸,在树心深处,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