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用料考究、质地厚实的米白色公函,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小小的四合院里激起了看不见的涟漪。
陆远捏着信封一角,指尖能感受到那烫金徽章凹凸不平的触感,像某种古老生物的鳞片,冰冷而坚硬。
“省文化馆,‘传统技艺现代化转型成果展’?”小桃凑过脑袋,长长的马尾一甩,差点糊在陆远脸上。
她一把夺过公函,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眼睛飞速扫过字里行间,嘴角勾起一抹“我就知道”的冷笑:“嚯,好大的手笔,独立展位,特级安保,还承诺全程媒体支持。这哪是请咱们去当非遗传承人,这是请了尊佛去开光啊。”
凌霜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陷阱。”
“必须是陷阱啊,姐。”小桃把公函拍在石桌上,指着落款地址,“政务新区核心展馆,我上周刚看过那边的规划图,方圆五百米,高清摄像头三百六十个,信号基站多得能给外星人打电话。这帮家伙,就是馋咱家G7的身子,想把它拉到自己的服务器矩阵里跑个分!”
陆远挠了挠头,表情有些无奈:“可这是省里发来的,红头文件,不去的话,以后巷子里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去,为什么不去?送上门的脸,不打白不打。”小桃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但不能按他们的规矩来。咱得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最终解释权归本店所有’。”
她当即拿起电话,拨通了公函上的联系人号码,开了免提,声音甜得像刚从蜜罐里捞出来:“喂,是文化馆的老师吗?哎呀,收到你们的邀请函了,我们陆师傅特别荣幸!就是……我们有个小小的请求。”
电话那头是个谨慎的中年男声:“您请说。”
“您知道,我们这手艺吧,讲究个‘锅气’,离了我们巷子里那口老灶,炒出来的东西就没那个灵魂。”小桃的语气充满了一个“手艺人”的执拗与淳朴,“所以我们想把我们自己那套智能灶具带过去,原装的,这样才能保证原汁原味嘛。另外,为了防止信号干扰,影响我们灶具的‘发挥’,现场的网络得由我们自己团队来架设,保证稳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空气中仿佛能听到他脑内cpU飞速运转的嗡嗡声。
用巷子里的原装灶具?
现场网络自己架设?
这不等于把他们精心准备的数据采集笼子拆了两个最大的门吗?
“这个……技术上可能有些……”
“哎呀,老师您放心!”小桃立刻打断他,“我们这灶又不占地方,网络我们自己带工程师,绝不给您添麻烦!您想啊,我们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最重要的就是‘原真性’,这可是写在非遗法里的。要是用了你们的设备,那还叫我们的‘技艺’吗?那不成科技展了?领导们想看的,不就是这口老灶背后的‘实物背书’吗?”
“实物背书”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对方的锁芯。
他们真正的目的,从来不是那份蛋炒饭,而是诞生了这份蛋炒饭的“那个东西”。
没有实物,一切数据都是空中楼阁。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对方似乎在和旁边的人紧急商议。
最终,他咬着牙吐出两个字:“……同意。”
挂掉电话,小桃得意地比了个V字手势:“搞定!他们越是想要,咱们就越要拿捏得死死的。”
两天后,凌霜带着她的“退役老炮儿”勘察小队,以“协助布展的志愿者”身份进入了展馆。
她穿着一身工装,戴着安全帽,手里拿着个平板,看上去比现场的工程师还专业。
绕着分配给他们的展位走了三圈,凌霜的眉头微微皱起。
她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踢了踢,脚下传来空洞的回响。
“挖开。”她对身后一个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的老头说道。
几分钟后,一块地砖被撬开,下面露出的不是水泥,而是一个被伪装涂层覆盖的金属盖。
拧开盖子,一个结构精密的隐蔽信号增强基站赫然在目,几条细如发丝的数据线蛇一般蜿蜒向地下深处。
“啧,下血本了。”老头冷笑一声,“这功率,别说劫持数据了,给航母发个定位都够了。”
凌霜面不改色,拍了张照片,默默把地砖盖了回去。
她转身找到现场负责人,指着展位图纸,提出了一个“专业建议”:“我们陆师傅这次要做的是‘传统烹饪演示’,油烟火气比较大,为了安全,也为了不影响其他展区,能不能把我们的电源线路单独走,绕开主控箱?我们自己带了几个大电瓶,绝对安全可靠。”
负责人巴不得他们自己解决麻烦,连连点头。
于是,在凌霜的亲自监督下,一条全新的电路被铺设起来。
这条线路极其“复古”,完全绕开了展馆的所有智能电网,电源则来自于后台角落里十几个伪装成备用消防器材箱的、老旧却电力十足的串联电瓶。
这套系统突出一个“物理隔绝,最为致命”。
同时,展位旁多了一个挂着“便民免费wiFi服务站”牌子的路由器。
游客们连上去,发现网速飞快,刷短视频毫无压力。
但没人知道,这个热点发射出的另一个频段,构建了一个军事级别的加密局域网,它的唯一用户,就是G7。
另一边,小桃也没闲着。
她起草了一份洋洋洒洒的《参展伦理公约》,核心条款就三条:“不强制联网、不提取数据、不限制表达”。
她笑眯眯地将公约递到文化馆馆长的面前。
馆长看着公约,脸上的表情比吃了黄连还苦:“小桃同志,这……是不是有点太……”
“馆长,您看,”小桃指着公约里的一行字,“‘G7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态传承主体,享有在展出期间的自主决策权’。我们把它当成一个有自己想法的‘手艺人’来尊重。您总不能让一位‘手艺人’在台上唱您写好的词吧?那不就成假唱了嘛,咱们文化工作者,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真’字。”
一顶“不尊重手艺人”和“作假”的高帽子扣下来,馆长被噎得说不出话。
他知道这背后都是坑,但戏台已经搭好,主角要加戏,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颤抖着手签了字,背后冷汗涔涔。
刚送走小桃,他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就响了。
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条件可以答应。记住我们的底线任务:一定要拍到它‘失控’的画面。”
“明白。”馆长挂掉电话,长叹一口气,感觉自己像个风箱里的老鼠。
开展当日,人声鼎沸。
陆远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和一条黑色围裙,在一众西装革履的领导和高科技展品中,像个误入片场的路人甲。
他没说任何开场白,只是默默地开火、热锅。
那口从巷子里搬来的玄铁锅,在电磁炉的热力驱动下,锅底暗藏的金色纹路竟缓缓亮起,如同一片微缩的星河在锅内缓缓流动。
现场观众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摄像机立刻推上特写。
陆远颠了颠锅,金色的蛋液在星河流转的锅底瞬间凝固、滑开,与米饭激烈碰撞,每一粒米都均匀地裹上了金黄,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视觉与嗅觉的盛宴中时,陆远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对着空气,像是对一个老朋友般,轻松地问了一句:
“G7,今天这么多新朋友,不打个招呼?”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整个展厅,从入口处的智能导览屏,到隔壁展台的VR体验设备,再到天花板上滚动的LEd广告牌,所有带屏幕的智能厨具、家电,在这一瞬间,屏幕齐刷刷地变成了G7标志性的柔和蓝光。
紧接着,一行隽秀而有力的字体,同步浮现在所有的屏幕上:
“欢迎来做客。但家,只在一个巷子里。”
现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有前两年去巷子里排过队的铁杆粉丝,激动地指着屏幕大喊:“这字体!这字体和三年前姜糖水木牌上的一模一样!”
闭馆后,展厅空无一人。
陆远正慢悠悠地擦着锅,手腕上的老式电子表忽然震动了一下,一条加密消息弹了出来:【报告:检测到三次隐蔽数据抓取尝试,源Ip分别为xxx.xxx.xx.1,xxx.xxx.xx.2,xxx.xxx.xx.3。
均已完成反向标记,并上传至‘影子工匠联盟’全球预警数据库。】
陆远笑了笑,把锅里最后一块焦香的锅巴铲起来,塞进嘴里,嘎嘣脆。
他推着装载灶具的板车走到展馆门口,凌霜正靠在一辆不起眼的运输车旁等他。
“他们还想偷师?”陆远嚼着锅巴,含糊不清地问。
凌霜的表情没什么波澜,只是淡淡地说道:“已经派人在他们服务器门口‘巡逻’了。”
夜色中,运输车缓缓驶离灯火通明的政务新区,汇入城市的车流。
在密封的车厢内,那口玄铁老灶的灶心,静静地燃烧着一小簇微弱的火焰,仿佛一个离家远行的人,在梦里回到了温暖的家。
而在省城另一端,某个戒备森严的数据中心深处,一份刚刚生成的、标注为“S级文化变量”的绝密档案被悄然归档。
档案的最后,批注栏上只有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不可控,但可用。
省展的风波仿佛只是一场紧张刺激的快闪,来得快,去得也快。
巷子里的生活重归于平静,街坊邻居们依旧端着碗来蹭陆远的锅巴,小桃的嘴炮日常diss着占道经营的小贩,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这种安逸,甚至让陆远都有些恍惚,仿佛那场高科技的暗战从未发生。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却在第三天清晨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