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
九二式重机枪那沉闷、连贯、如同铁匠用重锤疯狂敲打铁砧的咆哮声，死死压在每个人的头顶。子弹泼水般泼洒在战壕前沿，打得泥土如同沸腾般翻滚，碎石如同冰雹般四溅。每一次沉重的“哒哒”声响起，都像有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蜷缩在战壕里的士兵心头，震得灵魂都在颤抖。
空气被灼热的弹头撕裂，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啾啾”尖啸，紧贴着战壕边缘飞过。没人敢抬头，没人敢探头。王大锤死死抱着脑袋，蜷缩在泥水里，沾满污泥的脸上肌肉扭曲，只剩下绝望的咒骂，声音却被机枪的咆哮彻底淹没。赵小栓更是彻底吓瘫了，像一滩烂泥般缩在角落，身体抖得如同筛糠，眼神涣散，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死亡的气息，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沥青，死死裹住了这段战壕。五十米外，日军野兽般的“板载”嚎叫声伴随着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刺刀的寒光甚至已经能透过弥漫的硝烟，刺痛人的眼睛。
林锋的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被子弹打得不断震颤的壕壁。每一次“哒哒哒”的重锤敲击，都清晰地通过泥土传导到他的脊椎。右小腿外侧的伤口在泥水的浸泡下，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肩窝被枪托后坐力撞伤的地方也隐隐作痛。这具属于“林二狗”的身体，虚弱、疲惫、伤痕累累，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恐惧和退缩。
但属于“狼牙”的意志，如同一块被投入熔炉的寒铁，在死亡的淬炼下，反而爆发出更加冰冷的火焰！
不能等死！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弥漫的硝烟和飞舞的泥土碎石，死死锁定了那挺疯狂喷射死亡火焰的重机枪阵地——右前方约八十米处，依托着半截被炸塌的土丘构筑的简易掩体。视野里，那粗长的、标志性的保弹板（30发）正被副射手紧张地续上，枪口喷吐的火舌在硝烟中格外刺眼，勾勒出机枪射手那狂热而狰狞的轮廓。
八十米！中间是地狱般的开阔地，布满焦黑的弹坑、燃烧的断木、扭曲的尸体和尖锐的弹片。没有任何遮蔽！九二式那每分钟高达450发的理论射速（实际受限于换弹和冷却，持续射速低得多），足以将任何试图穿越这片死亡地带的活物撕成碎片！
绝望吗？
是的。这几乎是必死的任务。
但“狼牙”的字典里，没有坐以待毙！
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瞬间分析着所有可利用的条件：
火力压制： 己方火力微弱，捷克式被完全压制，步枪零星射击毫无威胁。
敌方状态： 日军步兵正在冲锋，注意力被吸引在正面突破上。机枪组专注于压制战壕火力，警惕性可能集中在正前方。
环境： 硝烟弥漫，能见度差，提供了有限的视觉掩护。地面上有几个较深的弹坑可以利用。
自身： 只有一枚木柄手榴弹（m24仿制），引信时间约5秒。右腿受伤，影响移动速度。身体虚弱，爆发力有限。
机会： 唯一的希望，在于那短暂的换弹间隙！九二式重机枪采用30发保弹板供弹，更换弹板需要几秒钟！而且，这挺机枪似乎已经持续射击了一段时间，枪管过热，可能需要短暂冷却或者射手轮换！
必须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几秒钟！
林锋的目光飞快扫过身边的战友。王大锤还在徒劳地咒骂。李石头则紧贴着壕壁，眼神死死盯着外面，手中的步枪握得指节发白，显然也在寻找机会，但他似乎没有手榴弹了。赵小栓……忽略不计。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硝烟、血腥和泥土腥气的冰冷空气，如同冰针扎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他猛地看向王大锤，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机枪轰鸣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决绝：“班长！掩护我！吸引他们火力！”
王大锤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愣，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愕然地看着林锋：“你他妈疯了？！林二狗！你想干什么？！”
林锋没有解释，也没时间解释！他飞快地从腰间那个简陋的、用破布缝制的“弹药袋”里，摸出了唯一一枚沉甸甸的德式木柄手榴弹！冰冷的铸铁弹体和粗糙的木柄，握在手中，带来一种关乎生死的沉重感。
他猛地拔掉保险销！引信拉火绳暴露在外！
“掩护我！” 林锋再次嘶吼，声音几乎破音！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挺重机枪，捕捉着它每一次射击的节奏和换弹的瞬间！
王大锤看着林锋手中那枚手榴弹，又看了看他眼中那决绝到近乎疯狂的光芒，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瞬间击中了他——这小子要去炸掉那挺“鸡脖子”！
“操！” 王大锤狠狠骂了一句，脸上的横肉都在抽搐。这他妈是去送死！但他看着那泼水般压制得他们抬不起头的机枪火力，看着越来越近的土黄色浪潮，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凶悍猛地冲上了头！与其窝窝囊囊被鬼子捅死在战壕里，不如拼了！
“操他姥姥的！都他妈给老子起来！打！狠狠地打！给二狗子压住！” 王大锤猛地从泥水里窜起，不顾头顶嗖嗖飞过的子弹，手中的中正式步枪探出壕沿，朝着日军冲锋队形的大致方向疯狂开火！他一边打一边嘶吼，状若疯虎！
“打！打啊！” 李石头沙哑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这个沉默的老兵，仿佛瞬间明白了林锋的意图，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探身，手中的中正式沉稳而精准地朝着日军机枪阵地附近的区域连续点射！不求杀伤，只求干扰！
其他几个被班长和石头哥吼醒的士兵，也鼓起残存的勇气，稀稀拉拉地朝着外面开火！
战壕里的火力瞬间增强了一线！虽然依旧微弱，打在冲锋的日军身上如同隔靴搔痒，但这突如其来的反击，还是让压制正面的日军机枪手稍微分了一下神，枪口火焰的指向似乎有了一瞬间的迟滞！
就是现在！
林锋眼中精光爆射！他捕捉到了那重机枪枪口火焰节奏的一个极其微小的停顿！很可能是副射手在更换新的30发保弹板！
机会！
没有一丝犹豫！林锋猛地从蹲伏状态弹起！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爆发出这具虚弱身体所能压榨出的最后力量！他没有选择直接冲出战壕——那等于自杀！而是紧贴着湿滑的壕壁，利用壕沟前段一个被炮弹炸开的、相对低矮的豁口，如同狸猫般猛地窜了出去！
“小心！” 李石头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
就在林锋身体窜出豁口，暴露在开阔地的瞬间！
“哒哒哒——！” 一串灼热的机枪子弹，如同毒蛇的信子，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打在他刚刚窜出的豁口边缘，溅起大片的泥土！
林锋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死亡的冰冷触感清晰无比！他根本不敢停留，落地就是一个狼狈却极其标准的战术翻滚！身体狠狠砸进一个尚有余温的焦黑弹坑里！冰冷的泥水和滚烫的弹片残骸瞬间将他包裹！
“噗嗤！” 一枚灼热的弹片深深扎进他左臂外侧！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但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在那里！支那兵！杀了他！” 日军那边显然也发现了这个胆大包天冲出战壕的身影！有人用日语尖声叫喊！冲锋的日军步兵立刻有几人调转枪口，三八式步枪特有的“叭勾”声朝着林锋藏身的弹坑射来！子弹啾啾地钻入弹坑边缘的泥土！
更致命的是，那挺九二式重机枪！在短暂的迟滞后，枪口猛地调转方向！粗长的火舌如同地狱的凝视，朝着林锋藏身的弹坑疯狂扫射而来！
“哒哒哒哒——！”
灼热的弹雨泼洒在弹坑边缘！泥土如同沸腾的开水般被掀起！碎石如同子弹般四处激射！整个弹坑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疯狂捶打！林锋死死蜷缩在弹坑底部，身体紧贴着滚烫的坑壁，灼热的弹片和碎石不断打在他的头盔、背上、腿上！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剧烈的疼痛！硝烟和尘土呛得他几乎窒息！
完了吗？
不！
林锋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强迫自己冷静！敌人调转火力，反而证明了他的行动吸引了注意！为战壕里的战友减轻了压力！也证明他的判断没错！那机枪手被激怒了，急于消灭他这个威胁！
愤怒，会让人失去冷静！会犯错！
他需要更大的混乱！需要让机枪手彻底失去判断！
林锋猛地从弹坑边缘探出小半个头盔，只露出一只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距离下一个稍大的弹坑，大约十米！中间没有任何遮蔽！而那挺重机枪的火力，正死死地锁定着他这个位置！
他猛地缩回头，几乎就在同时，一串子弹打在他刚刚探头的位置！
必须动！留在原地就是等死！
林锋的目光落在弹坑里一具被炸得面目全非、穿着同样灰蓝色军装的残破尸体上。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
他猛地抓住那具尸体的脚踝，用尽全身力气，将这具沉重的尸体朝着弹坑另一侧猛地推了出去！
“噗通！” 尸体沉重地摔在弹坑边缘！
“哒哒哒哒——！” 日军的机枪火力立刻如同跗骨之蛆般追了过去！子弹疯狂地撕扯着那具可怜的尸体，血肉横飞！
就是现在！
林锋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在尸体被推出吸引火力的瞬间，身体猛地从弹坑底部弹起！这一次，他不再是翻滚，而是压低身体，爆发出极限的冲刺速度！朝着十米外那个更大的弹坑亡命狂奔！
右腿伤口的剧痛如同刀割！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拉扯！但求生的本能压榨着这具身体的每一分潜能！
“叭勾！叭勾！” 步枪子弹追着他的身影射来！在他脚边溅起泥土！
“在那里！射击！” 日军的叫喊声更加疯狂！
十米的距离，在平时转瞬即至。但在此刻，在死亡弹雨的追逐下，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林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了那个更大的弹坑！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泥水里！背后传来子弹钻入泥土的噗噗声！差之毫厘！
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左臂的伤口，右腿的伤口，浑身被碎石弹片撞击的疼痛都在疯狂叫嚣！但他手中，那枚拔掉了保险销的木柄手榴弹，依旧被他死死攥着，引信拉火绳在硝烟中微微晃动。
他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硝烟，目光再次死死锁定了那挺疯狂咆哮的重机枪！距离，拉近到了五十米！机枪口喷吐的火焰，如同恶魔狰狞的独眼，清晰地映照在他的瞳孔深处！
机会，只有一次！
生死，在此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