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锋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潭底部，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沉重的淤泥和撕裂般的头痛狠狠拽回。左臂伤处那熟悉的、如同心脏狂跳般的搏动剧痛，成了这无边黑暗里唯一清晰的感知锚点，提醒着他尚未死去。耳中充斥着尖锐、持续的长鸣，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里面搅动，将外界的声音都扭曲、模糊、隔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秒，或许是永恒。
“……锋…林锋！醒醒！醒醒！”
一个带着哭腔、急切而模糊的声音，如同穿透厚厚冰层的光线，艰难地刺入他的意识。同时，他感觉到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带着咸涩的味道。
是苏婉！
林锋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模糊的重影和旋转的光斑。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瞬间袭来，他忍不住干呕起来。左臂的剧痛如同苏醒的野兽，瞬间咆哮着席卷全身，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你醒了！太好了！”苏婉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惊喜和未干的泪水。她跪在林锋身边，双手依旧死死按在他背上，那里一片火辣辣的剧痛，显然是被爆炸的碎片和冲击波所伤。她的护士服半边都被林锋背上渗出的鲜血染红，脸上沾满了煤灰和泪痕，狼狈不堪，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林锋挣扎着侧过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倒卧在血泊中、身体已经彻底冰冷的李石头。那只依旧圆睁的独眼，空洞地对着车间顶棚的破洞，仿佛还在无声地询问着那个永恒的问题。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锋刚刚苏醒的意识，让他几乎再次窒息。
“石头…”林锋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连长！连长你醒了！”赵小栓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脸上被爆炸的煤灰熏得漆黑，嘴角带着血丝，一条胳膊不自然地耷拉着，显然也受了伤。他身边只剩下三四个还能站着的士兵（包括那个刀疤少尉），个个带伤，眼神里充满了疲惫、恐惧和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惊魂未定。动力车间内一片狼藉，爆炸的余烬还在角落燃烧，浓烟稍稍散去，露出被破坏得更加严重的机器和管道。那捆被林锋用军刺破坏掉计时器的炸药包，依旧堆在原地，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鬼…鬼子呢？”林锋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挣扎着想坐起来。他记得昏迷前，定时器是停了，但随即发生了小规模爆炸。
“外面！连长！鬼子疯了！”赵小栓的声音充满了惊恐，指向动力车间那被炸塌的大门方向。那里，激烈的枪声、爆炸声和一种歇斯底里的、如同野兽般的嚎叫声，正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那声音充满了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板载——！！！”
“天皇陛下万岁——！！！”
“杀光支那人——！！！”
是日语！是日军最后的冲锋！
林锋在苏婉和赵小栓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到车间门口附近，借着残存掩体的缝隙向外望去！
眼前的一幕，让经历过无数残酷战斗的林锋，也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通道口外，那片连接着主厂房和动力车间的狭小区域，此刻已化作了真正的人间地狱！浓烟滚滚，火光跳跃！几十名日军士兵（有特工队员，也有普通步兵），如同彻底失去了理智的野兽，组成了密集而混乱的冲锋队形！他们撕掉了领章肩章，有的用绷带把手和刺刀柄死死绑在一起，有的头上缠着画着旭日旗的白布条，脸上涂抹着血污和硝烟，眼神里燃烧着一种扭曲的、非人的狂热光芒！他们完全无视了射来的子弹！无视了横飞的弹片！无视了脚下同伴的尸体！如同决堤的洪水，发出震耳欲聋的“板载”嚎叫，向着动力车间这最后的堡垒，发起了决死的冲锋！这是真正的“玉碎”！用生命铺就毁灭之路！
“顶住！顶住啊！”刀疤少尉带着仅存的几个还能战斗的士兵（包括两个轻伤的爆破手），依托着通道口残存的掩体和翻倒的机器残骸，疯狂地射击！子弹打在冲锋的日军人群中，溅起一朵朵血花，不断有人倒下！但后面的日军踩着同伴的尸体，如同潮水般继续涌来！他们用手榴弹开路，用冲锋枪扫射，用刺刀疯狂突刺！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噗嗤！”一个守军士兵刚探出身射击，就被数把刺刀同时捅穿！惨叫着倒下！
“轰！”一枚手榴弹在掩体旁炸开，碎片将另一个士兵掀飞！
通道口的防线在日军这种完全不计伤亡的疯狂冲击下，如同暴风雨中的纸船，瞬间岌岌可危！
“手榴弹！用手榴弹砸！”赵小栓嘶吼着，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抓起一枚手榴弹，奋力扔向冲锋的日军人群！爆炸掀翻了几个鬼子，但更多的依旧悍不畏死地冲来！
“连长！守不住了！怎么办！”赵小栓看着越来越近的、如同黄色浪潮般的日军，眼中充满了绝望。身边的士兵也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林锋背靠着冰冷的钢铁墙壁，剧烈地喘息着。眩晕感依旧强烈，左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看着外面如同丧尸般涌来的日军，看着身边仅存的、伤痕累累的兄弟，看着倒在不远处的李石头的遗体……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悲痛、愤怒和决绝的火焰，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不能退！退一步，就是锅炉房！就是那些未被引爆的炸药！就是苏婉！就是李石头用生命守护的一切！就是彻底的毁灭！
“赵小栓！”林锋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平静，“把你身上所有的诡雷绊线！炸药！都给我！”
赵小栓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林锋的意图，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是！连长！”他立刻解下身上携带的所有诡雷装置和炸药块（分量不多，但足够制造混乱）。
林锋强忍着剧痛，用还能动的右手，飞快地将赵小栓递过来的几根高强度绊线（缴获日军特工队的）和炸药块组合起来。他的动作快得眼花缭乱，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在赵小栓和爆破手惊愕的目光中，他迅速将简易的触发装置设置在了通道口内侧几处必经的狭窄位置——倒塌的钢梁缝隙、翻倒的机床下方！只要触发一根绊线，连续的爆炸足以将狭窄的通道化作死亡陷阱！
“退后！都退到锅炉后面去！”设置好陷阱，林锋对着仅存的士兵和苏婉低吼。
就在这时！
“轰！”一声巨响！通道口最后一段残存的掩体被日军用炸药包炸开！烟尘弥漫中，一个挥舞着指挥刀、面目狰狞的日军军官（可能是赤井少佐）率先冲了进来！他身后，是如同潮水般涌入的、发出疯狂嚎叫的日军士兵！刺刀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为了天皇！杀光他们！”日军军官高举军刀，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日军士兵，红着眼，挺着刺刀，直扑向离通道口最近的刀疤少尉和两个士兵！
“小鬼子！爷爷跟你们拼了！”刀疤少尉怒吼着挺起刺刀迎上！但他一个人如何抵挡数把刺刀？瞬间就被刺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日军士兵的脚，毫无悬念地绊上了林锋预设的第一道、也是最隐蔽的绊线！
咔嚓！轻微的机括声在疯狂的嚎叫中被掩盖。
轰！轰！轰！
设置在狭窄通道两侧关键节点的炸药块几乎同时被触发！连锁爆炸！灼热的气浪和密集的钢铁碎片（来自被炸碎的机器残骸）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横扫了整个狭窄的通道入口！
“啊——！”
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声瞬间盖过了“板载”的嚎叫！
冲在最前面的七八名日军士兵，包括那个挥舞军刀的军官，瞬间被爆炸的火焰和钢铁风暴撕成了碎片！断肢残躯混合着内脏碎片，如同垃圾般被狠狠抛飞！紧随其后涌入的日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脚下的爆炸炸得人仰马翻，死伤一片！狭窄的通道口瞬间被残骸、尸体和哀嚎的伤兵堵塞！
这血腥而惨烈的一幕，如同当头一盆冰水，狠狠浇在了后面日军狂热的冲锋势头之上！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在如此近在咫尺的、残酷到极致的死亡面前，终于出现了一丝本能的迟疑和恐惧！冲锋的浪潮，被这用智慧和诡雷铸就的死亡之墙，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八嘎！卑鄙的支那人！”后面日军军官气急败坏的吼声传来。
“杀！为赤井少佐报仇！”也有日军士兵被刺激得更加疯狂，试图扒开尸体和残骸继续冲锋。
但通道口被爆炸物和尸体暂时堵塞，冲锋的势头被打断，给了守军宝贵的喘息之机！
林锋靠在冰冷的锅炉外壳上，剧烈地喘息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爆炸冲击的内伤）。他看着通道口那惨烈的景象，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杀意。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李石头的生命！兄弟们的鲜血！现在，轮到这些畜生付出代价了！
“节省弹药！瞄准了打！别让他们轻易冲进来！”林锋对着退守到锅炉后的赵小栓等人低吼。他挣扎着举起手中仅剩的武器——那把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合金军刺。冰冷的锋刃在火光映照下，流淌着复仇的寒光。
“玉碎”？那就让你们碎得彻底一点！
最后的防线，在日军疯狂的嚎叫和守军绝望的反击中，摇摇欲坠，却又死死钉在了这炼狱的核心！每一秒，都有人倒下，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透。龙潭镇的烈焰，映照着人性最极致的疯狂与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