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大本营的风
我把最后一件压缩羽绒服塞进登山包时,秦小鱼正在检查氧气瓶的压力阀。她的指尖戴着防滑手套,动作精准得像在调试公司的核心代码,睫毛上沾着帐篷外飘进来的雪粒,在营地灯的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
“海拔五千二百米,低压舱训练的数据够不够?”她侧过头,防风镜滑到鼻尖,露出那双在高原上依旧清亮的眼睛。帐篷外的风卷着雪沫拍打着帆布,发出鼓面般的声响,混杂着远处登山者的吆喝声、发电机的轰鸣,还有藏地经幡被风吹动的猎猎声——这是珠峰大本营的夜晚,十万人的呼吸在这里汇聚成一片粗重的潮汐。
“够了,”我拽紧背包肩带,金属扣硌得锁骨生疼,“上周在拉练时,我在模拟8000米海拔的舱里待了四小时,血氧没掉过80。”
秦小鱼放下氧气瓶,伸手按在我的颈动脉上,指尖的茧子蹭着皮肤。她的掌心比我的体温低,带着常年握登山绳留下的硬茧。“心率102,有一点快,”她皱了皱眉,从医药包里翻出片药,“含着,先别咽。”
药片在舌尖化开时,带着股铁锈味。我看着她把登山绳在腰间系成八字结,绳结的每个拐点都严丝合缝——这双手既能在董事会上签下千万级的合同,也能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地里打出最标准的冰爪结。
“为什么突然想来登珠峰?”我问。帐篷缝隙里漏进的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上那道浅疤——三年前在阿尔卑斯山被冰棱划的。
她系绳的动作顿了顿,防风镜后的眼睛映着帐篷外的雪光。“公司上市那天,我站在交易所的敲钟台,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突然觉得……”她扯了扯绳结,金属扣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好像该来看看更高的地方。”
帐篷帘被掀开,风雪灌了进来,带着个穿红色冲锋衣的男人。是我们所在的“星火队”的队长老周,他把一沓海拔适应表拍在折叠桌上,塑料表壳在震耳的风声里哗啦作响。
“明早四点冲c1营地,”老周的络腮胡上结着冰碴,“各小队检查冰镐和上升器,尤其是你们俩——”他指着我和秦小鱼,“别以为你们公司冠名了这次登山活动,就能搞特殊。雪坡上摔一跤,天王老子都拉不你。”
秦小鱼笑了笑,把我的登山靴摆成直角:“周队放心,我们带的卫星电话,紧急情况直接连基地医院。”
老周哼了声,转身时骂骂咧咧:“十万人挤在大本营,厕所都要排队两小时,我看你们到时候怎么顾形象。”
帐篷里重归安静,只有雪粒打在帆布上的沙沙声。秦小鱼铺开地图,手指划过海拔6500米的位置——那里有处冰裂缝,去年吞了三个经验丰富的登山者。
“明天过冰瀑区时,跟紧我,”她用红笔在地图上圈出安全路线,“冰爪每走五十步检查一次,冰镐要始终保持45度角。”
我盯着她手腕上的海拔表,指针在5200米的位置微微颤抖。十五年前,我们在民政局门口的台阶上吃冰棍,她穿着白衬衫,领口别着刚注册的公司徽章,说“等我赚够钱,就带你去看世界最高的地方”。那时她的公司刚租下间十平米的办公室,而我刚过十五岁生日,手里攥着户口本,紧张得手心冒汗。
“想什么?”秦小鱼把暖宝宝塞进我的手套,“冷了就说,别硬撑。”
“想十五岁那年,你说要赚够登珠峰的钱,”我握住她的手,手套外的雪粒融化成水,渗进布料里,“现在公司市值够买十支登山队了吧?”
她笑出声,指尖敲了敲我的头盔:“所以才来啊。不然钱堆成山,不还是没看过珠峰的日出?”
帐篷外传来集合的哨声,十万人的营地像座漂浮在雪海里的城市,无数帐篷的灯光在风雪里摇晃,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秦小鱼背起比她还高的登山包,转身时,背包上的公司LoGo在灯光下闪了闪——那是她用八年时间,从十平米办公室做到的上市公司。
“走了,”她弯腰钻出帐篷,风雪瞬间裹住她的身影,“让十万人看看,我们队的旗,能不能插在峰顶。”
我跟在她身后,踩进她踩出的雪窝,每一步都陷到膝盖。风灌进领口,带着冰碴刮得脸生疼,可看着她在前面开路的背影,突然觉得,十五岁那天攥着户口本的紧张,和此刻的心跳,其实是同一种感觉——都在朝着一个比云层还高的地方,一步一步往上走。
第二章:冰瀑区的红绳
c1营地的帐篷像撒在雪地上的蘑菇,十万人的登山大军在这里被分成无数个小队,红的、黄的、蓝的冲锋衣在雪坡上织成流动的网。秦小鱼正在调试卫星定位器,她的队员编号是001,我的是002,这是她用公司名义定下的特权,老周骂了三天还是没拦住。
“冰瀑区的冰桥昨晚又塌了一段,”她指着平板电脑上的实时影像,画面里,原本横跨冰裂缝的蓝色冰桥只剩下半段,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黑色裂口,“改走备用路线,绕到左侧的红绳区。”
所谓红绳区,是去年登山季留下的安全绳,暗红色的尼龙绳嵌在冰缝边缘的岩钉上,被风雪磨得发亮。十万人里至少有一半要走这条线,此刻远远望去,红绳上像挂满了彩色的蚂蚱——那是穿着各色冲锋衣的登山者,正用上升器沿着绳子攀爬。
“跟着我,保持五米距离,”秦小鱼把安全绳扣在我的锁扣上,金属碰撞声在风雪里格外清脆,“冰爪卡进冰缝时要用力踩实,听到没?”
我点头时,头盔撞在她的头盔上,发出闷响。她抬手揉了揉我的头盔顶:“傻样。”
踏上红绳的瞬间,脚下的冰面突然晃了晃,远处传来冰裂的脆响,像玻璃被敲碎。身边有人尖叫,红绳剧烈震颤,秦小鱼猛地拽紧我的安全绳,把我往她身边拉了半米。
“别慌!”她的声音裹在风里,却异常清晰,“冰缝扩张是正常的,红绳能承重三吨,十万人分着用,够了。”
可我看见她悄悄摸了摸腰间的备用绳——那是她公司特制的凯夫拉纤维绳,能承重五吨,是她出发前让技术部连夜赶制的。
攀爬的节奏像首单调的歌:冰镐凿进冰面的“咚咚”声,上升器摩擦红绳的“沙沙”声,还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头盔里形成回音。秦小鱼的红绳编号是001,永远在我前方五米,她的冰镐每次落下,都能精准地凿在冰缝最结实的位置,溅起的冰碴像银粉。
“002,跟上!”她回头时,防风镜上结了层白霜,“你这速度,赶不上吃午饭!”
我咬着牙拧动上升器,雪镜里的视线有些模糊。十五岁那年,她也是这样在前面带路,不过那时是在写字楼的消防通道,她刚谈成第一笔合同,拽着我跑下十八楼,说“省下电梯钱买登山绳”。现在,她的步伐还是比我快,只是身后的绳子,从消防通道的扶手,换成了珠峰冰瀑区的红绳。
中午在冰碛堆旁休息,秦小鱼从保温壶里倒出热汤,金属碗在雪地上冒起白汽。周围到处是啃压缩饼干的登山者,有人的登山靴冻在了雪地里,正用冰镐敲。
“看那个穿橙色衣服的,”秦小鱼朝斜前方努嘴,“他的冰爪反着戴了,走三步滑两步,早晚要出事。”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人果然在冰坡上打了个趔趄,手里的冰镐差点脱手。“为什么不提醒他?”
“十万人呢,”她喝了口汤,睫毛上的白霜化了又冻,“我们能顾好自己,就已经是在给救援队减负了。”她从背包里翻出两包能量胶,包装上印着她公司的LoGo,“吃这个,比压缩饼干顶饿。”
下午过第三段冰裂缝时,红绳突然剧烈摇晃,前面传来惊呼——有人的上升器脱轨了,整个人悬在冰缝上方,安全绳被扯得笔直。秦小鱼立刻停下,从腰间解下备用绳,动作快得像在解西装纽扣。
“002,固定好自己!”她喊着已经扣上了备用绳的锁扣,“我去搭把手!”
“太危险了!”我拽住她的绳尾,冰镐插进冰面稳住身体,“老周的救援队马上就到!”
她回头看了眼悬在半空的人,又看了看我,最终还是把备用绳系回腰间,只是对着那边喊:“把身体贴向冰壁!别晃!”
那人果然照做了,安全绳的震颤渐渐平息。秦小鱼松了口气,却在转身时,没注意脚下的冰壳,猛地滑了半步,冰镐在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
“小心!”我扑过去拽住她的绳,两人在雪坡上晃了晃才稳住。她的防风镜歪了,露出眼角的红血丝——那是长期高反的痕迹。
“没事,”她扶正镜架,指尖在我手背上拍了拍,“你看,十万人的队伍里,我们得先顾好彼此。”
傍晚抵达c2营地时,雪停了。夕阳把冰瀑区的红绳染成金红色,十万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无数条朝着峰顶延伸的线。秦小鱼坐在帐篷门口,给我的登山靴涂防水油,她的动作很慢,指尖划过靴底的冰爪卡槽,突然说:“等登顶了,我把公司股份分你一半。”
我笑出声:“十五岁时你就说过,等公司盈利了,分我一半办公桌。”
她也笑,把靴底在雪地上磕了磕:“现在办公桌换成珠峰顶的位置,行不行?”
远处的风里,传来老周的哨声,十万人的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冰裂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像大地的心跳。秦小鱼把我的登山靴摆好,又检查了一遍她的,忽然说:“明天过了北坳,就快到7000米了。”
“嗯。”我看着她背包上的LoGo在夕阳下闪着光,突然想起她公司上市那天,敲钟的锤子落下时,她也是这样,轻声说“下一步,登珠峰”。
原来有些承诺,不是随口说说,是要踩着雪,凿着冰,一步一步往上走,才能落到实处的。
第三章:7000米的氧气管
海拔7000米的北坳营地,空气稀薄得像层薄纸,每呼吸一口都像在吞玻璃渣。秦小鱼的氧气瓶压力阀显示还剩三分之二,她却把我的氧气流量调大了些,自己的面罩压得更紧了。
“别省,”她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来,有点闷,“到8000米再省也不晚。”
十万人的登山队伍在这里明显稀疏了不少,很多帐篷空着,地上散落着被遗弃的氧气瓶和压缩饼干袋。老周说,每天都有上万人放弃,有的是高反扛不住,有的是被冰裂缝吓退的,还有的,就是单纯走不动了。
“001号,002号,到医疗站来一趟!”对讲机里传来医生的声音,秦小鱼皱了皱眉,还是拉着我往蓝色帐篷走。
医生是个戴眼镜的小姑娘,比我们还小两岁,正在给一个高反严重的登山者测血氧。“你们俩的血氧报告有点问题,”她推了推眼镜,指着屏幕上的曲线,“001的心率有点快,002的肺活量下降了15%,今晚别睡太沉,两小时醒一次。”
秦小鱼接过检查单,指尖在“心率120”的数字上顿了顿:“知道了,谢谢。”
回帐篷的路上,她突然停下,把自己的氧气瓶塞给我:“换着用,我的流量稳定。”
“那你——”
“我体质比你好,”她不由分说地解开我的氧气管,动作熟练得像在公司换打印机墨盒,“当年在青海戈壁徒步,我三天没吸氧气也没事。”
我知道她在逞强,她的高原反应比我早出现,昨天夜里我醒过一次,看见她坐在帐篷门口,对着氧气瓶的指示灯发呆。
“要不……”我咬了咬下唇,“我们慢点,实在不行,到8300米就停?”
她突然笑了,面罩上的哈气凝成了霜:“十五岁那天,你在民政局门口说,要跟我一辈子,不管我闯多大的祸。现在我要闯的祸是登珠峰,你想半路跑?”
“不是跑,”我拽住她的手套,“是……留着命,以后还有很多山可以登。”
“但珠峰只有一个,”她转身继续往前走,雪地里的脚印深了些,“就像你,也只有一个。”
半夜被冻醒时,发现秦小鱼不在帐篷里。我摸黑拉开帐篷帘,看见她站在雪坡上,背对着我,手里攥着根红绳——是从冰瀑区捡的那段旧绳,她一直揣在兜里。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个孤独的感叹号。
“睡不着?”我走过去,把备用羽绒服披在她肩上。
她没回头,声音很轻:“想我爸妈了。他们当年就是在登珠峰时没的,救援队说,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个人的安全绳还系在一起。”
我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这件事,以前只知道她是孤儿,跟着叔叔长大。
“所以你非要登珠峰,是想……”
“想看看他们看过的风景,”她转过身,面罩后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日出,能让他们愿意把命留在这儿。”
风卷着雪粒打在面罩上,发出沙沙的响。远处,十万人的营地像片沉睡的海,只有零星的帐篷还亮着灯。秦小鱼把那根红绳系在我的登山包上,打了个她教我的安全结。
“明天冲8300米,”她拍了拍我的包,“跟着我,别松手。”
我点头,突然觉得,这根红绳,和十五岁那天她给我戴的婚戒,其实是同一种东西——都是要攥在手里,才能往前走的勇气。
第四章:8300米的风
突击营地的帐篷在8300米的狂风里像只挣扎的鸟,秦小鱼正在检查冰镐的固定螺丝,她的手指冻得发红,却依旧能把扳手拧得严丝合缝。帐篷外,老周的队伍正在清点人数,十万人的大军到这里,只剩下不到三万,红的黄的冲锋衣在雪坡上稀稀拉拉,像快凋谢的花。
“风速超过15米每秒了,”秦小鱼看着风速计,眉头拧成个结,“按规定,这种天气不能冲顶。”
可远处已经有队伍动了,黄色的冲锋衣像道闪电,正顺着山脊往上爬。老周在对讲机里骂骂咧咧:“那帮疯子,为了抢首登名额命都不要了!”
秦小鱼的对讲机突然响了,是公司的紧急通讯:“秦总,董事会来电,说如果今天不能登顶,赞助的直播权可能被竞品抢走……”
她直接按了挂断,把对讲机塞回包里:“不管。”
“可是公司——”
“公司没了可以再建,”她打断我,把保温壶里最后一点热可可倒进我的碗里,“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雪越下越大,能见度不足五米。秦小鱼把两根安全绳系在一起,一端扣在我的腰间,另一端缠在她的手腕上,打了个死结。“等风小了再走,”她说着,从背包里翻出应急睡袋,“先眯会儿。”
我钻进睡袋时,闻到她衣服上的雪松香——那是她公司旗下的香水品牌,前调是雪绒花,后调是雪松,她说像珠峰的味道。十五岁那年,她第一次拿工资,买了瓶最小号的,喷在我衬衫上,说“以后我们的家,就要这味道”。
不知睡了多久,被秦小鱼推醒时,风居然小了。她指着天边的鱼肚白:“窗口期来了,快走。”
8300米以上的雪坡陡得像面墙,每一步都要把冰镐深深凿进冰里,再踩着冰爪往上挪。秦小鱼的呼吸声在我头盔里格外清晰,像台老旧的风箱,每一次抽拉都带着沉重的嗡鸣。她的防风镜上结着层薄冰,却总能在我脚下打滑前,及时伸手拽住安全绳,那力道大得能勒进肉里。
“踩稳再动,”她的声音透过绳索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冰壳下面是空的,别逞能。”
我低头看自己的冰爪,齿尖深深嵌进冰里,却仍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细微的震动——是冰层在缓慢开裂。远处,那支抢着冲顶的黄色队伍里,有人突然发出惊呼,一道身影顺着雪坡滚了下去,在白色的背景里像颗断线的流星。
秦小鱼猛地停住,回头望了一眼,又立刻转过来攥紧我的绳:“别看,往前走。”她的手套上沾着冰碴,指缝里渗出血迹,是刚才凿冰镐时被冰棱划破的。
越往上,风越像刀子,刮在头盔上噼啪作响。十万人的队伍早已散成零星的光点,有的在雪坡上蜷缩着休息,有的则像我们一样,在风雪里艰难地挪动。秦小鱼的公司LoGo在背包上被冻成了硬块,却依旧能看清那串小字:“向高处去”。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爬写字楼楼梯吗?”她突然开口,声音被风撕成碎片,“你说要跟我爬到顶楼,看整个城市的日出。”
怎么会忘。十五岁的夏天,她的公司在十八楼,我们没有电梯卡,就一层层往上爬。她穿着白衬衫黑裙子,高跟鞋踩在台阶上咯咯响,爬到十楼就脱了鞋,光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上,笑着说“这样快”。最后趴在顶楼的水箱上,看着太阳把云层染成金红色,她突然转头,睫毛上还沾着汗,说“我们结婚吧”。
“现在比十八楼高多了,”我喘着气回应,冰镐在冰面上凿出个新的支点,“就是……没电梯。”
秦小鱼笑了,笑声在头盔里震出回音,带着点喘:“等登顶了,我让公司给珠峰装部电梯……嗯,概念电梯,也算个项目。”
爬到8600米时,她突然弯下腰,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赶紧凑过去,才发现她的氧气瓶压力阀指针已经快指到零——她把大半瓶氧气都换给了我。
“你疯了!”我解下自己的氧气瓶往她背上扣,手指抖得不听使唤,“说了别省!”
她按住我的手,摇头时防风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底的红血丝:“你的肺没我耐冻,省着点用……到峰顶还有段路。”
“要走一起走,要停一起停,”我把氧气管塞进她嘴里,声音发颤,“十五岁那天你说了,结婚就是两个人绑在一根绳上,谁也不能先松。”
她咬着氧气管看了我几秒,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结着冰:“没白疼你。”
风又大了起来,夹杂着雪粒打在脸上,疼得像针扎。秦小鱼把两根安全绳又缠了一圈,在我腰间系成个双八字结——这是她教我的最保险的结法,说“就算天塌了,这结也散不了”。
“最后一段了,”她抬头望着峰顶,那里被云雾裹着,隐约能看到前辈们留下的登山绳,“跟着我,数着步数走。”
“一。”她迈出第一步,冰镐凿进冰里,发出清脆的响。
“二。”我踩着她的脚印跟上,冰爪踢碎表层的薄冰。
“三。”风卷着她的声音过来,带着点飘忽。
……
数到第一百二十七步时,脚下的冰面突然塌陷,我整个人往下坠了半米,吓得心脏骤停。秦小鱼猛地拽紧安全绳,整个人被拖得往前踉跄了两步,膝盖重重磕在冰上,发出闷响。
“抓冰镐!”她吼道,声音都劈了。
我死死攥住冰镐,冰面在我身下继续开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秦小鱼趴在雪坡上,用冰镐凿进更深的冰层,把自己固定住,再一点点往上拽我。她的肩膀在颤抖,背包上的LoGo被冰棱刮得变了形。
“别怕,”她的声音透过绳索传过来,带着喘息,“这结……散不了。”
终于爬上坚实的冰面时,两人都瘫在雪上,大口喘着气。秦小鱼摘下防风镜,眼底布满血丝,却笑着指了指我的脸:“冻成红苹果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又麻又烫。她的侧脸也冻得通红,嘴角还沾着点冰碴,我伸手想擦掉,却被她握住手腕。
“快到了,”她看着我,眼睛亮得惊人,“再走五十步。”
第五十步时,云雾突然散开,峰顶的三角旗在风里猎猎作响。十万人的队伍里,我们大概是最后抵达的一批,却恰好赶上日出——金色的光从云层里泼出来,漫过雪坡,漫过我们冻得发红的脸颊,漫过秦小鱼背包上那串被冻硬的“向高处去”。
她突然解开安全绳,往前跑了两步,张开双臂对着云海大喊:“爸!妈!我到了!”
风把她的声音送向远方,回音在山谷里荡开。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她的身体很烫,是高反的征兆,却在发抖——不是冷的,是激动的。
“看,”她转过身,眼眶通红,却笑得灿烂,“比写字楼顶的日出好看吧?”
“嗯,”我点头,把她的氧气瓶又往她嘴边送了送,“比任何地方的都好看。”
她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枚小小的铂金戒指,是十五岁那天她送我的,被她贴身藏了八年,此刻还带着体温。“在这儿,”她把戒指套回我冻得发僵的手指上,“再续个约?”
风卷着雪粒落在我们脸上,我看着她睫毛上的冰碴,又看了看远处云海翻腾的日出,用力点头:“约一辈子。”
远处,老周的队伍举着相机朝我们挥手,十万人的营地在山下像片闪烁的星海。秦小鱼的公司直播信号突然出现在头盔的显示屏上,董事会的人在欢呼,弹幕里刷满了“向高处去”。
她笑着搂住我的脖子,在呼啸的风里,在珠峰之巅,在全世界的注视下,轻轻吻了吻我的唇角。那味道,像十五岁那年她买的雪松香,又像此刻舌尖的冰碴,又凉又甜。
“下一座山,”她贴着我的耳朵说,“我们去爬月球。”
我笑出声,把她搂得更紧:“好啊,不过这次……换我给你背氧气瓶。”
峰顶的风还在呼啸,秦小鱼把脸埋在我颈窝,呼吸带着氧气瓶的微凉,却烫得像团火。“刚才喊的‘爸妈’,”她突然闷闷地开口,“是你第一次听我提吧?”
我嗯了一声,指尖划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垂。
“他们就是在这儿走的,”她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刮走,“二十年前,跟咱们一样来登珠峰,在8700米处遭遇暴风雪,再也没下来。”她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照片,塑封膜早就被磨出毛边,上面是对穿着橙色冲锋衣的年轻夫妇,站在类似的云海前,笑得比阳光还烈。
“这照片我带了八年,”她指尖摸着照片边缘,“总觉得他们没走,就在这云里看着我呢。”
风突然转了向,带着股熟悉的雪松香——是她惯用的那款香水,此刻混着冰碴的清冽,成了独属于峰顶的味道。我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天,她蹲在民政局门口,给我系鞋带时,发间飘的也是这味道。
“其实我早知道,”我从背包里翻出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枚银质登山扣,刻着极小的字,“你抽屉最底层的日记,我看过。”
秦小鱼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讶,随即红了眼眶。那登山扣是她爸妈的遗物,她找了三年,以为早就丢了。“你……”
“在你公司仓库的旧物箱里发现的,”我把登山扣扣在她背包上,“背面刻着字,你自己没发现吧?”
她凑过去看,风把头发吹得乱贴在脸上。背面是行微雕小字:“向高处去,也别忘了回家的路。”
“他们不是要你替他们登顶,”我擦掉她睫毛上的冰碴,“是想让你带着他们的份,好好活着,爬得再高,也知道有人等你回家。”
她突然笑了,眼泪却掉下来,在脸颊上冻成细冰晶。“笨蛋,”她捶了我一下,“这些话,跟雪松香一样,闷了八年才说。”
直播信号还没断,头盔显示屏上,公司董事会的人还在激动地讨论下一步宣传方案,弹幕却突然安静下来,有人刷“原来这才是‘向高处去’的意思”,有人发“突然想哭”。
秦小鱼忽然关掉直播,把头盔摘下来扔在雪地里。“不管他们了,”她抱住我的腰,把脸贴在我胸口,“再陪我待会儿,就咱们俩。”
风渐渐缓了,云海像被熨平的绸缎,铺在脚下。远处的雪峰在阳光下闪着金,像串散落的钻石。我从背包里摸出样东西——是支小小的雪松香蜡烛,出发前在山脚的小店买的,本来想在峰顶点燃,却忘了低温下蜡烛根本烧不起来。
“喏,”我把蜡烛递过去,“代替香水,算我补给你的。”
她接过去,在掌心搓了搓,又放回我手里:“等回家,在咱们阳台点,配着你做的番茄牛腩。”顿了顿,又补充,“还要煮一锅姜汤,你上次感冒还没好透。”
“遵命,秦总。”我笑着敬礼,却被她拽住手腕,往雪地里倒。
两人摔在厚厚的积雪里,笑声震落了头顶冰棱上的碎雪,簌簌地落在发间。她趴在我胸口,突然认真地说:“明年去爬乞力马扎罗吧?听说那里的雪快化了,再不去就看不到了。”
“好。”
“后年去冰岛看极光,我查过,那里的温泉能直接煮鸡蛋。”
“行。”
“大后年……”她数着手指,睫毛上的冰碴映着光,“去南极科考站待半年,怎么样?”
我翻身把她压在身下,雪沫子沾了满脸:“只要你想去,刀山火海我都陪。”
她笑起来,吻落在我唇角,带着雪松香和冰碴的清冽。“才不要去刀山火海,”她咬着我的耳朵,声音痒得像羽毛,“就想去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地方,跟你。”
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是接应的队伍到了。秦小鱼却拽住我,从背包里翻出个保温壶,倒出两杯姜茶——不知她什么时候灌进去的,居然还温着。
“碰一个,”她举着杯子,眼里的光比极光还亮,“为咱们没说出口的八年,也为往后的几十年。”
两杯姜茶在雪峰之巅轻轻相碰,热气混着雪松香往上飘,瞬间凝成细小的冰晶,像撒了把星星。
下山时,她走在前面,背包上的银质登山扣晃着光,雪松香在风里漫开,比任何旗帜都醒目。我跟在后面,踩着她的脚印,忽然觉得,所谓“向高处去”,从来不是要爬多高的山,而是身边有个人,能让你不管爬多高,都敢回头说一句“你看,我做到了”。
直升机舱门关上时,秦小鱼靠在我肩上打盹,发间的雪松香混着机舱里的暖气,成了最好的催眠曲。我低头看她,手机在兜里震动,是公司群的消息,董事会在讨论要不要把我们的登顶视频做成宣传片。
手指飞快敲下回复:“不用,留着给我们当结婚纪念好了。”
发送成功的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都凝固了。我静静地盯着手机屏幕,确认信息已经顺利发出,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我转过头,看到她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嘴里还嘟囔着:“渴了……”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显然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我不禁笑了笑,伸手拧开了放在一旁的保温杯。随着杯盖被打开,一股热气腾腾的水雾升腾起来,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小水珠。我小心翼翼地将保温杯递到她的嘴边,轻声说道:“喝点水吧。”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离,像是被惊扰的小动物。她慢慢地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吞咽声。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
忽然间,我像是明白了什么。那些曾经一起爬过的山,闯过的险,虽然过程充满了艰辛和汗水,但它们都成为了我们人生道路上的宝贵经历。每一次的挑战和困难,都如同一个个台阶,一步一步地托举着我们走向幸福的彼岸。
而此时此刻,我才发现,最好的风景其实并不是山顶上那壮丽的云海,而是眼前这个正在喝水的人。她的睫毛上还挂着些许冰碴,随着体温的升高,冰碴渐渐融化成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那一滴晶莹的水珠,仿佛映照着整个春天的美好。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更难走。雪被踩成了冰,每一步都像踩在玻璃上,稍不留神就会打滑。秦小鱼的高反还没完全退,走得有些晃,我伸手搀住她,她却拍开我的手,逞强道:“没事,这点路算什么。”嘴上说着,脚下却一个踉跄,我赶紧又扶住她,这次她没再挣开,只是肩膀微微靠了过来。
“你看那片云,”她突然指着天边,“像不像公司楼下卖的?”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确实像。阳光透过云层,把边缘染成了粉色,软绵绵的,仿佛伸手就能摘下来。“等回去,买十串给你当下午茶。”
她笑出声,咳嗽了两声:“多大个人了,还吃。”话虽这么说,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
路过8300米的营地时,看到几个放弃登顶的队员正围坐在一起煮咖啡,火塘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暖融融的。其中一个戴红帽子的大姐朝我们招手:“下来歇歇脚吧,刚煮的咖啡,加了奶和糖。”
秦小鱼眼睛亮了亮,脚步不由自主地朝那边挪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不了,早点下山,队里还等着消息呢。”
大姐笑着把一杯咖啡递过来:“怕什么,山顶都上去了,还在乎这十分钟?”
接过咖啡时,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心里也跟着暖起来。秦小鱼抿了一口,睫毛上还沾着没化的冰碴,在火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比速溶的香。”
“那是,”大姐得意地扬下巴,“我带的可是哥伦比亚豆,专门为了登顶准备的。”
说笑间,旁边一个穿蓝外套的小哥突然指着我们的登山绳:“你们这绳结打得真标准,是专业队教的?”
秦小鱼晃了晃手腕,上面的银质登山扣在火光下泛着光:“我爸妈教的,他们以前是登山教练。”这是她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提起父母,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哽咽,多了些坦然。
小哥眼睛一亮:“是不是二十年前登珠峰失踪的那对?我爸总提起他们,说他们是真正的勇士。”
秦小鱼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是他们。”
火塘里的木柴噼啪作响,咖啡的香气混着雪松香在空气里弥漫。没人再说话,却有种默契在流转——这座山见证过太多离别,也藏着太多未说出口的思念,此刻都被这杯热咖啡熨帖得服帖。
继续往下走时,秦小鱼的脚步轻快了不少。路过一处冰裂缝,她突然停下,弯腰捡起块冰,对着阳光看:“你看这冰里的气泡,像不像星星?”
冰里的气泡细碎而密集,在阳光下确实像揉碎的星子。我接过冰块,小心地放进保温壶:“带回去,冻在冰箱里当纪念。”
她笑着捶了我一下:“幼稚。”却从包里翻出个密封袋,把剩下的几块碎冰都装了进去。
走到7000米营地时,遇到了赶来接应的队伍。老周举着相机跑过来,对着我们咔咔猛拍:“可算等着你们了!全网都在刷你们的登顶视频,服务器都快崩了。”
秦小鱼瞪他:“不是让你别直播吗?”
“哪拦得住啊,”老周挠头,“你俩在峰顶那下……”话说到一半,被秦小鱼眼刀噎了回去,转而递过来两件厚羽绒服,“快换上,山下炖了羊肉汤,就等你们了。”
穿上羽绒服的瞬间,暖意从四面八方涌来。秦小鱼把登山扣解下来,系在我的背包上:“以后换你带着它爬山。”
“好。”
下山的缆车在云雾里穿行时,秦小鱼靠在我肩上睡着了。阳光透过舷窗落在她脸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两弯浅浅的月牙。背包里的冰块在融化,滴答滴答,像在数着我们一起走过的路。
缆车落地时,远远就闻到了羊肉汤的香。队员们举着彩带冲过来,秦小鱼被簇拥着往前走,却频频回头看我,像只生怕掉队的小兽。我加快脚步跟上,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还带着点冰碴,却用力回握了一下。
人群的欢呼声里,她突然凑近我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回家了。”
嗯,回家了。山再高,路再险,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每一步都朝着家的方向。保温壶里的冰还没化透,雪松香混着羊肉汤的暖,在风里酿成了最踏实的味道——那是属于我们的,人间烟火。
推开家门时,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像融化的蜂蜜般漫过脚背,带着点熟悉的饭菜香——是排骨炖藕的味道,浓得化不开,从厨房的方向悠悠飘来,缠上窗帘的褶皱,钻进沙发的缝隙,连鞋柜上摆着的旧相框都像是浸在了这香气里。
秦小鱼换鞋的动作猛地顿住,鼻尖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两下,下一秒就甩掉刚穿了一半的拖鞋,光脚踩着地板往里冲,发梢扫过我的手臂,带着点山巅的寒气和阳光晒过的暖。“是排骨炖藕!”她的声音里带着雀跃,像个被糖块哄好的孩子,围裙还没系稳就扑到灶台前,砂锅在火上咕嘟作响,藕的清甜混着排骨的肉香从锅盖缝里钻出来,丝丝缕缕缠着她的发尾,把她侧脸熏得红红的,像颗熟透的水蜜桃,连耳尖都泛着层薄红。
“洗手去,”她头也不回,手里的汤勺轻轻搅了搅,砂锅里的咕嘟声更欢了,“还有十分钟就好,藕刚炖出粉劲儿,早了不糯,晚了就烂成泥了。”
我刚把登山包往玄关角落一放,就被客厅的景象勾住了眼。茶几上摆着一小束新摘的小雏菊,白色的花瓣带着点露水,是楼下花店老板娘送的,早上出门时她还笑着说“等你们凯旋,给勇士献花”,此刻插在个玻璃酸奶瓶里,倒有了种朴素的浪漫。沙发上叠着条洗得发白的毯子,边角还晒得有点卷,带着阳光晒透的味道,是秦小鱼早上出门前特意晾在阳台的,说“下山肯定冷,回来能裹着”。她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屏幕亮着,停在未关的文档页面,标题写着“珠峰登顶报告”,下面附了张照片——是我们在峰顶碰杯的样子,她站在风里,头发被吹得乱翘,笑容却比身后翻涌的云海还亮,连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光。
“发什么呆?”她端着两碗汤从厨房出来,瓷碗往桌上一放,发出轻轻的碰撞声,“再不吃藕就炖烂了,我特意选的九孔藕,炖出来才够粉。”
排骨汤炖得糯糯的,藕块咬开时带着丝缕的牵连,吸足了肉香,一咬就出汁,烫得人直哈气却舍不得松口。秦小鱼吃得急,嘴角沾了点油星,像只偷吃东西的小猫,我伸手想帮她擦掉,她却偏头躲开,自己用手背胡乱抹了把,结果把油星蹭到了脸颊上,像画了个滑稽的小花猫,逗得两人都笑起来,笑声撞在暖黄的灯光里,碎成了星星点点的甜。
饭后她窝在沙发里翻相册,膝盖上盖着那条带阳光味的毯子。相册页角都磨卷了,里面夹着我们从认识到现在的照片:有第一次在攀岩馆摔进海绵池的狼狈,有在雪山上互相扯着绳子艰难前行的背影,有在海边看日出时被风吹乱头发的傻笑……她指尖划过每张照片都要停一停,遇到有趣的,还会指着照片里的人念叨“你看你当时胖了三斤”“这张我表情没管理好”。翻到一张我们在训练基地摔进泥坑的照片时,她突然笑出声,肩膀都在抖:“你当时还说再也不跟我爬山了,说我就是个‘麻烦制造机’。”
“那是因为你把我拽下去的,”我抢过相册,翻到最近的一张——是在下山的缆车里拍的,她靠在我肩上睡着了,阳光透过舷窗落在她发梢,像撒了层金粉,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你看这张,睡着的时候倒挺乖。”
她抢回相册,脸颊有点红:“谁让山上那么累。”顿了顿,又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明天去超市买点糯米吧,我想做粢饭团,就像小时候奶奶做的那样,里面加脆油条和咸菜,再抹点甜面酱,可香了。”
“好啊,”我伸手把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再买袋红豆沙,你不是爱吃甜口的吗?给你做一半甜一半咸的。”
她眼睛亮了亮,突然起身往卧室跑,回来时手里攥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枚银戒指,戒面是座小小的山峰,峰顶还嵌着颗碎钻,像落了片雪。“在山顶没好意思给你,”她有点别扭地往我手上套,指尖带着点抖,“老板说这叫‘共赴山河’,说……说戴着它,以后爬再高的山都能一起回来。”
戒指贴着皮肤,有点凉,却带着她手心的温度,慢慢熨帖了指尖的寒意。我把她拉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闻着她发间淡淡的雪松香——那是山上带回来的味道,混着家里的饭菜香、阳光味,成了独属于我们的气息,踏实又温暖。
窗外的夜色渐浓,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串没摘完的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秦小鱼在我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困意:“下次去爬富士山吧,听说春天的樱花会落在雪上,粉粉的,肯定好看。”
“好,”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个孩子,指尖划过她毛衣上的花纹,“等樱花开了,我们就去。带上你的糯米,我的相机,还有这枚戒指。”
厨房里的砂锅还在轻轻冒泡,大概是剩下的汤在保温,发出细微的咕嘟声,像首温柔的夜曲。相册摊在茶几上,某一页还夹着片从珠峰带回来的冰晶,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秦小鱼的呼吸渐渐均匀,带着点满足的轻鼾。
原来所谓的回家,就是有人在灶前炖着汤,有人在身边翻着旧照片,说着下一次的约定——山高水远,风霜雨雪,只要身边是这个人,哪里都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