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高速路如同一条被天神肆意鞭挞的黑色巨蟒。能见度低得吓人,雨刷器疯狂摇摆,也只能在挡风玻璃上短暂地撕开一道模糊的缝隙,瞬间又被狂暴的雨水覆盖。车轮碾过积水,激起巨大的水墙,发出沉闷的咆哮。
诸成紧抓着车顶的把手,身体随着改装过的七座商务车在湿滑路面上剧烈的颠簸而左右摇晃。他手边的铁盒——那个从柴油桶里抠出来的“宝贝”账本——被安全带牢牢固定在座椅上。开车的“铁头”是个光头壮汉,此刻脸绷得像块钢板,油门几乎被他踩进了油箱里,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
“铁头!稳住!这玩意儿比咱俩的命还金贵!”诸成吼了一嗓子,声音在密闭车内和暴雨声中显得有些嘶哑。
“诸哥放心!当年开坦克都没这么稳过!”铁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方几乎消失的车道线,“妈的,这鬼天气,简直是给那些狗娘养的当掩护!”
话音未落,两道刺目的白光如同恶兽的瞳孔,穿透雨幕,从后方急速逼近!不是一辆,是两辆体型庞大的SUV,如同出闸的猛虎,无视恶劣天气,引擎轰鸣声瞬间盖过了雨声!
“操!来了!”诸成瞳孔一缩,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早就料到不会太平,但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准备招呼!”铁头低吼一声,猛地一打方向盘,商务车一个惊险的甩尾,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后方一辆SUV凶猛的撞击意图。车身剧烈摇晃,车内的人都被狠狠甩向一侧。
“砰!砰!砰!”
清脆刺耳的枪声骤然响起!高速行驶的车辆在暴雨中上演生死时速!子弹打在商务车厚重的防弹玻璃和后保险杠上,溅起令人心悸的火星,发出“噗噗”的声响。玻璃上瞬间出现蛛网般的裂纹,顽强地没有碎裂。
“妈的!真敢开枪!”坐在副驾驶和后座的另外两名诸成的心腹保镖瞬间红了眼。他们动作迅捷地摇下一点车窗缝隙,黑洞洞的枪口探了出去。
“别恋战!甩掉他们!保住东西要紧!”诸成大吼,同时飞快地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一道残影,拨通了陈成的加密线路。
与此同时,“云深处”温泉山庄“竹韵轩”包间内。
檀香袅袅,古琴声若有似无。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布置的日式庭院,假山流水在暴雨的冲刷下更显意境,却也透着一股隔绝尘世的冰冷感。
陈成坐在赵立春对面。巨大的红木茶海占据了大半张桌面,赵立春正慢条斯理地烫杯、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一派大家风范。他脸上的笑容温和亲切,仿佛真是长辈邀晚辈品茗谈心。
“小陈啊,‘云深处’这雨前龙井,滋味如何?”赵立春将一杯清澈透亮、香气扑鼻的茶汤推到陈成面前,“这水,是专门从山顶接引下来的活泉,清冽甘甜,最能引茶之真味。”他的手指修长稳定,仿佛刚才那通杀气腾腾的电话从未发生过。
陈成端起小巧的品茗杯,凑近鼻端深深嗅了一下,赞道:“书记您真是行家!这茶香高锐,鲜爽醇厚,汤色透亮,确实是难得的好茶!”他轻啜一口,脸上露出由衷的享受表情,“托书记的福,今天算是有口福了。”他表现得像一个受宠若惊、专注于享受顶级茶道的下属,仿佛押送绞索、赶赴鸿门宴的紧张都与他无关。
赵立春满意地笑了,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他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发出的声响在静谧的包间里格外清晰,像是在无声倒数。
“茶好,心情也要好才行啊。”赵立春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像裹着棉花的针,“仓库失火那事儿,调查得怎么样了?听说…还牵扯到一些账目上的小问题?唉,下面的人啊,做事就是毛躁,有时候为了点蝇头小利,胆子就大了。”他轻描淡写地把“账本”说成是“小问题”、“蝇头小利”,试探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在陈成脸上。
陈成心中冷笑,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浮现一丝“惭愧”和“凝重”:“书记您批评的是。事情确实在查,账目上有些地方对不上,数额…超出了‘小问题’的范畴,性质很不好。”他顿了顿,语气诚恳又带着点请示的意味,“涉及的范围可能不小,所以不敢怠慢,必须彻查到底,给组织、也给书记您一个清清楚楚的交待!”
他故意点出“数额”和“范围”,像是一根无形的刺,轻轻扎了赵立春一下。赵立春敲击桌面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
“彻查…好,好。”赵立春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又喝了一口,“原则不能丢。不过呢,有时候也要考虑影响,考虑稳定大局。一些枝节末梢,该剪断的就要快刀斩乱麻,免得纠缠不清,拖累了整棵树,你说对不对?”他的话语重心长,充满了“政治智慧”和“大局观”,目光却像鹰隼般锐利。“快刀斩乱麻”几个字,隐隐带着血腥气。
就在这时,陈成放在大腿上的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放在桌面下的手,借着茶海边缘的遮挡,飞快地盲按了一下接听键。
高速路上,商务车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
子弹呼啸!后面两辆SUV紧咬不放,火力凶狠。铁头将车技发挥到了极致,在暴雨湿滑的路面上蛇形走位,每一次急转都让人心脏提到嗓子眼。车身不断传来被子弹击中的闷响。
诸成的手机贴在耳边,陈成那边接通了却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有隐约的背景音——古琴的悠扬和细微的说话声(赵立春的声音)。诸成立刻明白,陈成在“云深处”,不方便说话,但需要知道这边的紧急情况!
“陈哥!咬上了!两条疯狗!装备精良!”诸成对着话筒低吼,声音在枪声和引擎声中显得破碎,“我们在‘老鹰嘴’隧道西边十公里!妈的,他们好像知道路线!前面可能有埋伏!请求支援!重复,请求支援!东西还在!”
他话音刚落,前方雨幕中,刺眼的红蓝爆闪灯骤然亮起!一辆喷涂着“公路巡察”字样的厢式货车竟然横在了高速路中央!几个穿着反光背心、手持停车指示牌的人影站在车旁!
“警察?!”铁头惊疑不定,下意识踩了点刹车。
“放屁!这鬼地方!这鬼天气!哪来的巡查?!”诸成瞬间寒毛倒竖,一股巨大的危机感攫住了他!这绝对是陷阱!“冲过去!别停!当心他们手里有家伙!”
话音未落,那辆“巡查车”的车门猛地拉开,几个穿着反光背心的人影手中赫然举起了黑洞洞的长枪!枪口瞬间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操!假警察!!”铁头目眦欲裂,怒吼一声,猛地将油门踩到底!商务车如同狂暴的犀牛,对着横在路中间的车头和那些枪手猛冲过去!
“云深处”包间内。
陈成放在桌下的手掌心瞬间被冷汗浸透。诸成那边破碎的声音、清晰的枪声、引擎的嘶吼、还有那句“假警察”的怒吼,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耳膜!高速路上的搏杀,隔着数百公里的距离,通过这细微的电波,在他脑海中激烈上演!时间!赵立春在拖延时间,他的杀手锏果然在路上!目的就是拦截那两条致命的绞索!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还带着几分恭敬,接着赵立春刚才关于“快刀斩乱麻”的话头,语气温和却异常清晰地回应道:
“书记的教诲,我谨记在心。‘快刀斩乱麻’…确实是非常时刻的必要手段。”陈成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眼神却如同深潭,直视着赵立春的眼睛,“不过,这刀要快,更要准!砍错了地方,或者刀不够利,非但斩不断乱麻,反而可能被乱麻缠住,甚至…崩了刀口。那就真是‘动摇根基’了。您说是不是?”
他巧妙地把赵立春的“大局”“根基”论反抛回去,点明了“刀崩”的巨大风险。同时,他放在桌下的手,极其隐蔽而快速地用摩斯密码在手机侧面敲击了一串简短的指令:b点遇袭!假警!全力支援!
赵立春脸上的温和终于彻底消失了!陈成这番话软中带硬,隐含的威胁和决心昭然若揭!尤其是那句“崩了刀口”,像一把无形的匕首抵在了他的咽喉。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包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古琴声也显得突兀而诡异。
高速路上,生死一线!
商务车咆哮着撞开了拦路的假巡查车车头!剧烈的撞击让车辆失控般打转!铁头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把住方向盘!子弹如同冰雹般打在车身上!
“铁头!前面三公里有个废弃的物流中转站!冲进去!利用地形!”诸成急中生智,对着话筒大吼,希望陈成那边能捕捉到关键信息。他同时拔出自己的配枪,“兄弟们!压住他们火力!给铁头争取时间!”
保镖们手中的枪火咆哮起来,暂时压制了后方和侧翼的攻击。铁头紧咬牙关,操控着伤痕累累的商务车,如同受伤的猛兽,顶着枪林弹雨,强行冲向暴雨中那个模糊的废弃中转站轮廓!
时间,一分一秒,在暴雨、枪火与冰冷的茶香中,残酷地流逝。
陈成在“云深处”的刀尖上起舞,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是致命的博弈。
而数百公里外的高速路上,承载着最终希望的“绞索”,正用钢铁与鲜血,在死亡的边缘奋力冲刺。
沙漏底部的沙粒,即将流尽。
包间内,赵立春缓缓站起身,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彻底剥落,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陈成,看向窗外被暴雨蹂躏的庭院。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绝:
“小陈啊…看来,我们这杯茶…味道终究是变了。”
窗外的惊雷,如同巨大的战鼓,轰然炸响!
陈成的手,缓缓探入了熨帖西服的内兜,指尖触碰到了那冰冷、坚硬的金属轮廓——那把九二式手枪的握把。他端坐在茶海前,腰背挺得笔直,仿佛一尊即将投入战场、为信仰而战的青铜塑像。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却锋利如刀的弧度。
暴雨,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
而在省纪委那深埋地下的七号指挥中心里,两盏代表“U盘”和“柴油桶账本”押运路线的信号灯,正闪烁着微弱却无比倔强、象征着最后希望的红芒,在巨大的电子地图上——艰难却坚定不移地——向着同一个终点,顽强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