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红伞，红得邪性，像刚在血池里淬过，伞尖点在湿漉漉的腐殖土上，扎眼的颜色几乎要刺穿夜幕。柳眉就站在那儿，月光吝啬地勾勒着她曼妙的身影，墨绿旗袍在昏暗中流淌着蛇鳞般的光。她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如同悬在陈成和诸成咽喉上的冰锥。
时间冻住了几秒。陈成感觉后背那条无形的冷汗小溪，正欢快地沿着脊椎往下淌，衬衫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又冷又腻。他喉咙发紧，发不出声，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完犊子！刚才骂赵胖子是肥猪、钱大富是老狐狸那些话，还有那“狗咬狗”的毒计，这蛇蝎女人到底听去了多少？她这会儿是来送葬的，还是来收尸的？
诸成的反应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后又光速冷静。他甚至往前蹭了半步，硬生生把自己杵在柳眉和陈成之间，虽然肩膀肌肉绷得死紧，脸上却挤出一个堪称“和煦”的笑容，那笑容假得连他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哟！柳小姐？这大半夜的，林子深处蚊子成捆，您这贵人…怎么屈尊降贵跑这荒郊野岭喂蚊子来了？” 声音带着点刻意的惊讶，尾音上扬，努力想把这致命的偶遇包装成一场乌龙。
柳眉没答话。她那双在暗夜里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在陈成和诸成之间慢悠悠地扫了个来回，目光像带着倒刺的钩子，刮得人皮肉生疼。最后，视线定格在诸成脸上，红唇终于动了，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沙哑，却像裹着冰碴子：“蚊子？是有那么几只嗡嗡嗡的，吵得人心烦。”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诸成身后那棵老槐树，陈成僵硬的轮廓几乎融进了树皮的阴影里，“不过还没城外‘浮土’堆上滋生的苍蝇蚊子多。啧啧，那些苍蝇蚊子啊，围着臭烘烘的垃圾堆打转，还自以为找到了金山银窝，可笑得很。”
“浮土”两个字被她轻轻巧巧地吐出来，如同丢下一颗微型炸弹，精准地在陈成和诸成的心脏上引爆！
陈成头皮嗡的一声，全身的血都冲到了脸上——她听见了！她绝对听见了！关于“浮土计划”，关于他们的密谋！一股冰冷的绝望感顺着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诸成脸上的假笑也瞬间僵住，如同石膏面具裂开了缝儿。他下意识地吸了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再挤出点虚词儿遮掩，柳眉却像看穿了他所有心思似的，嘴角那抹讥诮的笑意加深了。
她提着红伞的手腕优雅地一翻，那把红得瘆人的伞，伞尖依然点着地，伞柄却以一个极其巧妙的角度，对着诸成和陈成轻轻一晃。
伞柄末端，毫不起眼的黑色金属圆帽，在树缝漏下的微弱月光里，极其短暂地反了一下光。
陈成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那点微光，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高压电线抽了一下——那伞柄！那伞柄绝对他妈的有问题！不是摄像头就是录音笔！这女人是有备而来！她一直在这里！她和诸成刚才那些话，甚至之前翻动材料的声音……都已经成了她网兜里的鱼！
“妈的！”陈成心里怒吼一声，一股邪火混合着冰冷的恐惧直冲脑门，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指关节掰得咔吧作响。他甚至有了瞬间扑过去把那把该死的红伞连同这个女人一起撕碎的冲动！
“陈科长……火气不小啊？”柳眉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陈成那只紧握的拳头，语气悠悠的，带着点猫戏老鼠的残忍玩味，“大半夜的，肝火这么旺可伤身。”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诸成，“诸主任，你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儿，就拉着陈科长蹲林子喂蚊子？连个好点的茶座都舍不得开一间？抠门儿也不是这么个抠法嘛！” 她轻松地调侃着，仿佛只是在抱怨一次怠慢的约会，内容却字字诛心，把他们之前所有的伪装和侥幸撕得粉碎。
空气凝固得像块铁板。腐败落叶的气味里，似乎混杂了硝烟的味道。树林深处，连风声都停了，死寂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诸成内心的惊涛骇浪几乎把他淹没。伞柄的微光像根毒针扎进他的神经。他脑子里疯狂运转：她录音了！她是我们对手的人？还是想两头通吃？她此刻揭开盖子，到底图什么？杀人灭口？显然没必要她自己跑出来。勒索？她有更大目标？
电光火石间，一股近乎赌徒般的狠劲在诸成心底炸开——既然底裤都被看穿了，那就别他妈装纯情了！他脸上的僵硬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破罐破摔和极端冷静的奇异神情。他甚至上前了半步，离柳眉那令人不安的红伞更近了些，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对方眼底深处。
“柳小姐，”诸成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斩钉截铁的力量，“茶座是有的，就是不知道柳小姐…敢不敢喝这杯‘浮土’茶？” 他刻意加重了“浮土”二字，彻底摊牌，把彼此都逼到了墙角。
柳眉脸上的慵懒和讥诮似乎凝滞了十分之一秒。她大概没料到诸成会如此直接、如此强硬地撕掉最后一层遮羞布。
“哦？”柳眉微微挑眉，红唇抿出一个更深的弧度，那弧度里危险和兴趣交织，“诸主任这杯茶……听起来劲头不小啊？不知道…里面泡的是赵胖子那身肥油，还是钱大富的狐狸尾巴？” 她的话更加赤裸，不仅承认了对“浮土计划”的了如指掌，更精准地点出了赵局和钱大富的名字！
陈成的心猛地一沉！这女人知道的，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她就像盘踞在蛛网中央的毒蜘蛛，静静等着猎物自己扑上来！
“那就看柳小姐想喝哪一味了！”诸成不退反进，目光炯炯，像两簇幽暗的火苗，“赵胖子油太厚，喝了得腻死；钱大富尾巴太滑，抓不住。我们哥俩穷，喝不起太贵的茶，”他语速加快，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锋芒，“不过倒是听人说，这‘浮土’底下，埋着的可不止垃圾……柳小姐是常在河边走的人，知道的‘料’，总比我们这乡下土包子多吧？”
这话是赤裸裸的试探，也是引诱！他在赌，赌这个精明的女人突然现身揭穿，绝不仅仅是为了欣赏他们惊惶失措的表情，她必有目的！要么是想利用他们去对付赵胖子或者钱大富，要么就是她自己也被更高层级的力量威胁或利用了，想找个出路！诸成在赌她的“有所求”！
柳眉沉默了。
月光惨淡，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轮廓，神情隐藏在阴影里，晦暗不明。只有那把被她提着的红伞，伞尖在湿泥上无意识地轻轻碾动着，如同毒蛇不安分甩动的尾尖。
林间的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粘稠，仿佛连空气都被抽干，只剩下三个人粗重或竭力压抑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织。时间一秒一秒被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烙铁上煎熬。
终于，柳眉低低地、带着一种奇异腔调地笑了起来。笑声不大，却像冰冷的玻璃珠滚过金属盘，在寂静的林间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
“呵呵呵……”她抬起眼，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牢牢锁住诸成，又扫过陈成，“诸主任啊诸主任，你这眼睛可真毒……”她微微歪着头，那种审视猎物般的姿态更加明显，“没错，‘浮土’底下埋着的宝贝，光靠你们这点材料，挖到猴年马月也挖不到底！”她的话如同惊雷，直接证实了陈成关于证据链条缺失的致命预感！
她提着红伞的手优雅地抬起，伞尖离开了地面，指向两人身后那片更幽深莫测的林莽，声音压得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带着致命的寒意：“你们想知道，那些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是谁在背后给赵胖子撑腰，是谁拿走了‘浮土’下面最大那份‘金子’？”
伞尖在黑暗中划过一个模糊而危险的弧度。
“还有……”柳眉的红唇凑近了些，吐气如兰，喷出的气息却让陈成和诸成汗毛倒竖，“你们那位高高在上，平日里道貌岸然得像尊菩萨的……林副市长？”
陈成如同被一道九天玄雷劈中天灵盖，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瞬间一片空白！林副市长？！那个主管城建、一向以清正廉洁、儒雅温和形象示人的林副市长？！他可是市里公认的接班人之一，是陈成他们这个派系都曾一度想要争取的中立力量！他……他竟然是“浮土计划”背后最大的黑手之一？！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成。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个极其恐怖的噩梦，手脚冰凉，浑身僵硬，连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诸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这水极深，但“林副市长”这四个字的分量还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他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瞬间龟裂，瞳孔地震般收缩，倒抽一口冷气的嘶声在寂静中清晰无比！
柳眉看着两人脸上剧烈变幻、精彩纷呈的表情，红唇勾起一个无比满意、极度残忍的弧度，如同欣赏着自己亲手导演的戏剧高潮。她轻轻掂了掂手中那把红得刺眼的伞，声音像是从九幽地府里飘出来，带着蛊惑人心的低语：
“想摸清楚这潭浑水到底淹死了多少‘大鱼’吗？想看看林市长那本不为人知的‘小本本’上，都记着哪些名字吗？” 她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陈成和失魂落魄的诸成，如同高高在上的女王俯视着待宰的羔羊。
“拿东西来换。”
伞尖微微上扬，指向陈成死死捏在手里的那一叠匿名举报材料的复印件——那份他们刚刚还在研究、视作唯一武器的薄弱证据。红色的伞尖在夜色中微微晃动，如同滴血的矛头。
“你们的‘诚意’，加上……”柳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嘴角裂开一个更加妖冶也更加冰冷的笑意，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的砝码，“你们能办到，而我一个人办不到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