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山话,男中音,无磁性,反而略带尖酸刻薄。
“当初,我老爹说挖窖在这里防强盗,我是持反对意见的。”赵简波的声音从窖外不远的地方传来。他感叹说,姜还是老的辣啊,想不到这个当初他极力反对的工程,今天却救了自己一命。
命运的诡异。
“装惨回话。”正当我还在惊讶,赵简波怎么如此有谈性的时候,夜猫突然凑到我的耳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小子,是让我吸引赵简波的注意力呢。
刚掉入薯窖中,我感觉里面一片漆黑,不过在黑暗中待了一会,反而有了一定的适应性,我略模看到,夜猫就在我侧面,弓着身子,呈攻击状态。
“大哥,你家这是啥子牛棚哦,苕窖就挖在过道上。”我一边哎哟哎哟的叫,一边抱怨起来,说不就是肚子疼想来屙个粑嘛,一脚就踩空了,里头又是洋芋又是红苕的,害我站都站不稳,怕是脚杆都骨折了。
“哎哟……”
“哎哟……”
“哈哈,那就怪你运气不好了。”赵简波的声音传来,他说:是吗?那就怪兄弟你运气不好哦,平时的时候这个苕窖倒是盖得有一块厚木板,不过今天被我抽了而已。
“你咋弄个缺德哦。”我用邛山话回了起来,说你赶忙拉我上来嘛,我要赶紧去医院。我还承诺说,是我乱钻别个家牛棚,医药费我各出。
用邛山回答,我就想表明我是本地人,想让赵简波相信,我真的就是想进牛棚上个厕所而已。
不过,赵简波哪里是蠢人?
“呵呵,说起来元大队你是我比较佩服的一条汉子呢。”赵简波无情地揭穿了我的身份。他说,邛山公交上警民联合擒悍匪的故事,都已经被学校当成正面教材,我哪里会不认识守护邛山的卫士哦。
我仿佛就被人扒光了衣服一样,老脸一红,顿时说不出话来。
“你们在我家附近守了一个下午,要不是有人去买碟子,我还真以为你们是赌场的暗哨了。”赵简波笑了起来,我感觉是皮笑肉不笑那种。他说,你们蛮会装的嘛,居然装成了赌场的明哨,害我又回去那几个野外赌场看了一遍,家家都不开业,才晓得敬爱的警察同志并没有放过我啊,到你露面的时候,才晓得本人深受重视,刑侦大队长居然亲自出面了。
哎。
原来夜猫摆个车在人家附近,是装扮成赌场的明哨;原来我们被揭穿,却是我上下车跟买碟子的人解释时给露了面。
看来,名气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赵老师,你就不要妄想了,天下那么大,绝对没有你的容身之处。”既然被揭穿,我也就不多说了,劝他只有乖乖自首,才是唯一的出路哦,公安机关会从轻处理的。
“背两条人命,你觉得能轻到哪里去?”赵简波又恢复了刻薄的语气。他说,如果单单是杀姓杨那个老头的话,自己可能还能争个死缓,但是再杀了马一辉,那法律就绝对不可能让他活了。
“赵老师,你拉我上来,我们好好谈谈。”我说,事情并不是这样,的确从法律意义上说你是必死无疑的,但是只要你自首,我们就可以考虑在民事上进行减免,起码保证你老婆孩子有房子住,读得起书嘛。
“半路夫妻,有啥子哦。”赵简波这回笑得阴恻恻的,他说,现在家里的那个娘们本就是个破鞋嘛,趁老子出门夜钓的时候,跑去跟前夫睡觉,你们要是有良心,就帮我整她个倾家荡产吧。
啊?
幸福的人各不相同,不幸的人也各有各的故事啊。
赵简波自己的女人都可以凑一桌麻将了,可是他的头顶上却又是一片草原。
究竟是人性的沦落,还是道德沦丧,又或是因果报应?
“那你就不想想自己的孩子?”我说你过来我们谈谈,搞死两个警察对你也不是好事吧。
“我傻了才过来。”赵简波这回变得小心翼翼的。他说,怕是还没等他走到苕窖边,我就一梭子过去,怕是人脑壳都打成了猪脑壳,免费供豆浆哦。
这是个狠人,居然还记得马一辉死时的惨状。
“我没带枪,骗你不得好死。”说到枪的问题,我顿时有点后悔,当时为什么不回去拿枪呢?要是手中有枪,刚才在门口的时候,一梭子真的就可以把这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犯给解决了。
最起码,事情会好处理得多。
“我信你我就是傻子。”赵简波果然不轻易相信人,他说你们两个就窝在里面吧,只要敢上来,老子就是一柴刀,说到做到。
额,咋有这种油盐不进又横蛮无理的人呢?
眼见劝说无效,我正想着用什么法子将赵简波哄到苕窖边来的时候,肩膀突然被夜猫拍了一下,他给我比了个手势,让我上去。
啊?
你特么咋不自己上去,挨柴刀呢?
不过,出于当前的困境,我必须得站出来,而且,我对夜猫的反应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我决定上,明着上。
“赵老师你不要冲动,我这就上来跟你说。”我高声说话,对赵简波说,凡事还有商量的余地,要是他真的敢搞警察,就真没得谈了。
然后,我就强忍着脚上的巨疼,一步一步走起路来,朝着苕窖边上的泥阶爬上去,而且还故意弄了很大的声响。
所有的苕窖,都有两种下井方法,主要是靠梯子,但是也挖得有简易的泥阶梯以备应急之需。
我就是要上去,但凡只要我上去,他就必须要靠近到洞口来,不然岂不是要失守?
我冲上去他就必须要来洞边守,这是个阳谋。
我是真的一步一步往上爬,崴了过后的右脚,那种疼简直是钻心,尤其是右脚要当支撑点的时候,我几乎要晕死过去。
每走一步,我就“哎哟”一下,疼是真的疼,吸引赵简波注意力也是真。
果不其然,我刚刚起动静,赵简波也顾不得我到底有没有带枪,窖外脚步声响起,他朝我这边移动了过来。
看得出来,赵简波是充满了忌惮,我也相信,他必定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必将置我于死地。
那一柴刀,我到底躲不躲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