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那半枚足痕，像是被风刀削去了一角，只留下鞋底纹路的残影，清晰得刺眼。
云逸尘脚步一顿，断剑垂地，剑尖在冰面上划出一道细不可察的痕迹。他没有低头看第二眼，但呼吸微滞了一瞬。楚寒从他身后半步跟上，目光扫过雪面，眉头一拧，旋即抬手按住剑柄，指节微微发白。
“苏家的靴子。”楚寒声音压得极低，像冰层下暗涌的水流，“他们的人，不该出现在这儿。”
慕容雪冷笑一声，指尖捻起一撮雪粒，冷雾在掌心凝成薄霜：“不该？现在林玄风杀人灭口都爱穿苏家衣服，说不定下一具尸体上还能找出我慕容家的族徽呢。”
云逸尘没接话。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颈间玉佩上轻轻一抚，那丝蛊息仍在，微弱却持续，方向与脚印如出一辙。他眸光一沉，袖中指诀悄然变动，一缕极细的气劲顺着蛊丝反向探出，如蛛丝悬空，轻轻一抖——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钓鱼。
“他在看。”云逸尘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谷底的风，“可他也想知道，谁在看他。”
楚寒眯起眼：“你把蛊丝反引，不怕打草惊蛇？”
“蛇早就醒了。”云逸尘收回手，目光扫向远处雪幕，“它只是在等我们走进洞里。”
话音未落，楚寒已纵身跃上左侧冰岩，剑尖在地面划出三道弧线，无声无息，却将四周气流凝滞一瞬。慕容雪冷笑，从袖中洒出一把灰白粉末，如尘雾落地，竟在雪下勾勒出一道扭曲的轮廓——半具尸体被冰层封埋，胸口插着一支冰锥，锥身刻着林家独有的暗纹蛇首。
“果然是他们干的。”慕容雪蹲下身，指尖轻触冰面，“人死于三日前，尸体被阵法吞噬，痕迹抹得干净，只漏了这一脚。”
云逸尘走近，目光落在尸体右手——那半块碎玉卡在指缝间，纹路竟与苏清绾贴身佩戴的玉佩如出一辙。他瞳孔骤缩，心脏猛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那块碎玉，纹路竟与苏清绾贴身佩戴的玉佩如出一辙，往昔与苏清绾相处的画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感瞬间决堤。然而，他很快强压下内心的波澜，面无表情地将断剑轻轻插回腰间，动作利落得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可那块玉，却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他刚愈合的经脉，让他隐隐作痛。
三人再度前行，风雪渐密，脚下的冰层开始泛出幽蓝波纹，像是地底有脉搏在跳动。空气变得粘稠，每一步都像踩在冻住的油上。忽然，云逸尘眼角余光一动——楚寒明明在他右侧，却在他视野中向左迈步，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
“幻阵。”他低喝，“别信你的眼睛。”
话音未落，慕容雪已猛地扑向左侧冰隙，口中喊着“苏清绾”！楚寒剑出鞘三寸，剑鸣刺耳，却见她扑空坠下，被云逸尘一掌拍在肩头，硬生生拽了回来。
“你听见什么？”云逸尘盯着她。
“她……她在叫我。”慕容雪喘息，眼神仍有恍惚，“声音就在下面。”
“下面什么都没有。”楚寒剑尖点地，神情凝重，“这阵法在割裂感知——眼见为虚，耳听为假，连神识都在被抽离。”
云逸尘闭了闭眼，经脉中残存的痛楚如细针游走。他不再犹豫，抬手一划，断剑锋刃在掌心拖出一道血痕。鲜血滴落，竟在冰面凝成一道微光符印，形似九星连珠，正是《九曜真经》中的“定神印”。
“以血为引，神识归位。”他咬牙，“别乱动，跟着我的声音走。”
楚寒立刻反应，剑气连斩三处冰棱，每一击都精准落在共鸣点上，空气中嗡鸣渐弱。慕容雪咬破指尖，血珠滴入袖中蛊囊，一只通体漆黑的蜘蛛缓缓爬出，八足轻颤，顺着冰层缝隙逆溯而下。
“找到了。”她声音发紧，“阵眼在下面，三具冰尸，生前佩戴慕容家徽。”
云逸尘心头一震。楚寒已跃下冰隙，剑光照亮深处——三具尸体被冰封在阵心，面容枯槁，手中紧握一卷残破卷轴。他伸手抽出，只看清上面八字：“寒渊封阵，血祭云苏”。
“云苏？”慕容雪声音发颤，“两族血祭？谁布的局？谁要我们死？”
云逸尘沉默。那八个字像一记重锤，砸在他记忆深处。五十二章时，他体内寒气异动，曾隐约听见一句残语：“云苏同心，方可破封”——当时只当是幻觉，如今看来，竟是早有伏笔。
“这阵不是林玄风设的。”楚寒收剑，声音低沉，“他只是在利用它。”
“可谁会拿两族血脉当祭品？”慕容雪盯着冰尸，“连我族长老都被骗进来送死？”
云逸尘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掌心血印，那符光已开始溃散。经脉中的痛楚再度翻涌，像是有无数细针在骨缝里搅动。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枚青瓷小瓶，倒出最后一粒丹药，毫不犹豫吞下。
药力入体，温润如泉，却只能压住一时。他将空瓶递向慕容雪：“你比我更需清醒。”
慕容雪一愣，抬头看他：“你把最后一粒给了我？”
“你若疯了，蛊会反噬。”云逸尘淡淡道，“我若疯了，最多骂两句脏话。”
楚寒差点笑出声，又硬生生憋住。慕容雪瞪他一眼，却还是接过了空瓶，指尖在瓶底轻轻一抚——那极小的“绾”字刻痕，她早已认出。
风雪中，地底传来低吟。那声音像是从极深处涌出，断断续续，却与《九曜真经》某段残篇隐隐共鸣。云逸尘浑身一僵，那旋律……竟与葬仙谷中仙人残魂所诵，有七分相似。
“……九曜归垣，持令者堕。”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冰层骤然震颤，三人脚下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幽蓝光流在缝隙中游走，如活物般缠绕上来。
楚寒剑已出鞘，剑身竟浮现一道细微裂痕。慕容雪袖中蛊虫躁动，黑蛛八足抽搐，几乎失控。云逸尘单膝跪地，嘴角溢出一丝血线，却仍死死握住断剑，剑尖指向谷心。
“这谷不让人活着出去。”楚寒喘息，剑尖点地，“但也不让死人安生。”
慕容雪抹去额角冷汗，冷笑：“所以咱们是活人，还是死人？”
“现在是活人。”云逸尘缓缓站起，抹去唇边血迹，“等进了天枢眼，再看是人是鬼。”
三人背靠背，环视四周。风雪呼啸，地底吟唱未止，冰层下的光流如蛇游动，缓缓汇聚成一道门户轮廓。
云逸尘抬手，断剑横于胸前。
楚寒剑锋微扬。
慕容雪指尖血珠未干，千机蛊在掌心微微震颤。
就在此时，云逸尘颈间玉佩忽然一烫，蛊息剧烈波动，竟与地底吟唱同步震颤。他瞳孔骤缩——那声音，那频率，那蛊丝的牵引方向，全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可他来不及开口。
楚寒猛地回头，剑尖指向冰层深处：“那三具冰尸……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