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温乐瑜是被冻醒的。
粗布被子根本挡不住八零年的寒风,她缩成一团往炕里挪,却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顾长风的胳膊正横在她腰上,像根结实的铁箍,把她牢牢圈在怀里——这是他穿书来养成的习惯,说是“怕她夜里滚到炕下”,实则是把她护得密不透风。
“冷?”男人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手掌往她后颈探了探,果然摸到一片冰凉,“早让你穿我那件旧棉袄睡觉,偏不听。”他说着就要起身找衣服,被温乐瑜一把拽住衣角。
她抬头时,眼里还蒙着层水汽,像只受惊的小鹿:“别去……我不冷。”指尖却诚实得很,悄悄往他暖和的腋窝里钻。顾长风低笑一声,干脆把人往怀里紧了紧,军绿色的旧棉袄披在两人身上,带着他身上的烟草味和阳光味,倒比被子暖和十倍。
窗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紧接着是林蔓的大嗓门:“顾二柱你个挨千刀的!敢偷我藏的红糖?看我不把你胳膊卸下来当柴烧!”
温乐瑜吓得往顾长风怀里缩,他却拍了拍她的背:“没事,是二柱又惹蔓蔓了。”话音刚落,隔壁就响起桌椅碰撞的声响,夹杂着顾二柱讨饶的喊:“媳妇我错了!那红糖是给你泡糖水的,我就尝了一小勺!”
“一勺?我看你是把罐子都舔干净了吧!”林蔓的声音里带着笑,哪有半分真生气的样子。温乐瑜听着听着,突然想起穿书那天——她和林蔓同时掉进这本《八零糙汉宠妻实录》里,本该嫁给顾二柱的她,阴差阳错拜了堂,成了顾家长子顾长风的媳妇;而本该嫁给顾长风的林蔓,却被红盖头蒙错了人,进了二房的门。
“在想啥?”顾长风的下巴抵在她发顶,胡茬蹭得她发痒。
“在想……”温乐瑜指尖划过他胸口的纽扣,“书里说我会在开春下乡时病死在路上,还说蔓蔓会被顾二柱连累,在采石场被砸伤腿……”
“书里的屁话别信。”顾长风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前天你说要学认字,我就去公社图书室借了课本;蔓蔓说想学制鞋,我已经托人找了县城的老鞋匠,过两天就让她去学徒。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书里写的。”
他说着掀开被子,利落地穿好衣服:“今天队里分白菜,我去早点,给你挑颗最大的。对了,你婆婆昨天偷偷往你柜子里塞了袋花生,说是给你补身子的——别跟她犟,她那人,嘴硬心软。”
温乐瑜愣了愣,摸向床头的柜子,果然摸到个布包,花生的香气混着阳光味钻出来。她突然想起昨天晚饭时,婆婆张桂兰还瞪着眼睛骂她“吃得多干得少”,却在她转身洗碗时,悄悄把热好的玉米糊糊倒进她的碗里。
“长风哥,”她掀开被子跳下床,小跑到他身后,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我跟你一起去!我也能挑白菜了!”
顾长风回头看她,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蜜糖:“行啊,不过得穿厚点。”他从门后拎过件军绿色的旧大衣,仔细给她系好扣子,连领口的风纪扣都扣得严严实实,“别冻着,你这小身板,冻出病来我可不伺候。”
两人刚走到院门口,就见林蔓揪着顾二柱的耳朵从隔壁冲出来,顾二柱的胳膊上还挂着件打了补丁的蓝布衫,嘴里喊着:“媳妇我真错了!这布衫我洗还不行吗?”林蔓看见温乐瑜,眼睛一亮:“乐瑜快来评理!这混球把我给你做的新鞋垫当抹布了!”
“我没有!”顾二柱急得跳脚,“我是看它掉地上了,捡起来拍了拍灰!”
温乐瑜正想说话,突然被顾长风往身后一拉——张桂兰背着筐从外面回来,筐里装着刚割的韭菜,看见这阵仗,脸一沉:“大清早吵什么?顾二柱你又惹蔓蔓了?乐瑜,不是让你在家学纳鞋底吗?跟着长风瞎跑啥!”
“妈,”顾长风往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把温乐瑜护在身后,“乐瑜想去挑白菜,多活动活动好。再说她纳鞋底的线都快用完了,我下午去供销社买两轴线,顺便给她扯块花布,做件新罩衣。”
张桂兰的脸色缓和了些,却还是瞪了温乐瑜一眼:“那也得把早饭做了再去!粥在锅里温着,自己盛去。”说完转身进了灶房,路过顾二柱时,照着他后背拍了一巴掌,“还有你,赶紧把蔓蔓的鞋垫洗干净,洗不干净别想吃饭!”
顾二柱立刻点头如捣蒜,林蔓“噗嗤”笑出声,拽着他往河边走:“走,去河边洗,顺便让你见识下什么叫‘洗不干净就浸你后脑勺’!”
温乐瑜看着他们吵吵闹闹的背影,突然觉得书里的“早死结局”像个笑话。顾长风把热腾腾的玉米粥递到她手里,指尖碰了碰她的脸颊:“发啥呆?再不吃粥要凉了。”
她接过粥碗,看着男人转身去猪圈喂猪的背影——军绿色的背影在晨光里格外挺拔,不像书里写的“为救战友落下终身残疾”,倒像棵永远不会弯的白杨树。粥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温乐瑜突然笑了,舀起一勺塞进嘴里,甜丝丝的玉米香里,全是活生生的日子味。
吃过早饭,顾长风果然挑回颗最大的白菜,叶子鲜灵得能掐出水。温乐瑜蹲在院子里择菜,突然发现菜心藏着颗红色的塑料扣子——是张桂兰衣服上掉的那颗,昨天她还念叨着“找不到就扣你工钱买新的”,此刻却静静躺在白菜心里,像个藏不住的秘密。
“在看啥?”顾长风扛着锄头回来,额角还带着汗。
温乐瑜举起扣子,眼里闪着光:“妈把扣子藏在白菜里给我呢!”
男人凑过来看了看,突然低笑出声:“她啊,前儿看见你衣服上少了颗扣子,翻箱倒柜找了半宿。”他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以后别总说她凶,她那是……不会疼人。”
正说着,林蔓挽着裤腿从河边回来,手里举着两串河蚌:“乐瑜!顾二柱摸了河蚌,中午咱炖河蚌汤喝!”顾二柱跟在后面,手里拎着洗得干干净净的鞋垫,脸上还沾着泥,活像只落汤鸡,却笑得傻气。
温乐瑜看着这乱糟糟又热热闹闹的院子,突然明白书里的结局为啥不作数了——当糙汉开始学着把温柔藏在白菜心,当恶婆婆把关心缝进扣子,当混世魔王的拳头只为护着媳妇挥起,那些写满“早死”“残疾”的铅字,早就被烟火气泡得发了软,成了垫在脚下的砖,让日子能踩着往上走。
顾长风走过来,把晒好的鞋垫往她手里一塞——针脚歪歪扭扭,却是他趁着喂猪的空当纳的。温乐瑜摸着那粗糙的针脚,突然想给书里的作者写封信:你看,我们把你的剧本改了,改成了“吵吵闹闹活到老”,你可别生气呀。
阳光穿过晾衣绳上的蓝布衫,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他们此刻的日子——不按剧本走,却比剧本暖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