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月亮圆得像面银盘,部队家属院的巷子里挂满了红灯笼,风一吹,流苏簌簌作响,映得雪地都泛着暖光。温乐瑜站在镜子前,小心翼翼地系上沈建国送的藕粉色的确良衬衫领口,外面套了件红棉袄,衬得她脸颊越发白皙,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真好看。”沈建国站在门口,手里拎着给她买的兔子灯,竹架上糊着半透明的红纱,里面点着小蜡烛,暖黄的光透过纱纸,把“兔子”的耳朵照得毛茸茸的。
温乐瑜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绞着衣角:“沈大哥,我们快点走吧,薇薇他们该等急了。”
“不急。”沈建国走过来,帮她把围巾系好,指尖擦过她的下巴,顿了顿才移开目光,“灯笼提着,别冻着手。”
院门口,沈二柱正背着林薇薇往外跑,后者手里举着两串糖葫芦,笑骂着“放我下来,颠得我牙疼”。张翠花站在门内,看着四个年轻人闹闹哄哄的背影,手里还攥着给他们装瓜子的布袋子,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笑着摇摇头转身进屋。
县城的灯会设在中心广场,离部队不远。还没走到地方,就听见锣鼓喧天,舞龙舞狮的队伍从街角拐出来,金红色的龙身随着锣鼓点翻腾,引得孩子们追着跑。
“快看!那边有猜灯谜的!”林薇薇从沈二柱背上跳下来,拉着温乐瑜就往挂着彩灯的架子跑。彩灯上贴着红纸条,写着各式各样的谜语,猜中的能领个小泥人。
“这个我会!”温乐瑜指着一盏莲花灯,纸条上写着“小时穿黑衣,大时穿绿袍,水里过日子,岸上来睡觉”。她转身问摆摊的大爷:“是青蛙吗?”
大爷笑眯眯地点头:“对喽!小姑娘真聪明!”说着递过来一个捏得胖乎乎的泥娃娃,红脸蛋黑眼睛,憨态可掬。
温乐瑜刚接过来,就见沈建国从后面递过来一串,雪白蓬松像朵云:“拿着,甜的。”
她咬了一口,绵密的糖丝在舌尖化开,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沈建国看着她嘴角沾着的糖渣,忍不住抬手想擦掉,手到半空又停住,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低声说:“沾到了。”
温乐瑜的脸腾地红了,赶紧低下头,假装看泥娃娃。旁边的沈二柱看得直咋舌:“哥,你俩能别这么腻歪不?我这单身(曾经)汉看着眼疼。”
“滚蛋。”林薇薇踹了他一脚,指着另一盏灯,“那个谜底是啥?‘有头没有颈,身上冷冰冰,有翅不能飞,无脚也能行’。”
沈二柱挠挠头:“是鱼?”
“不对。”温乐瑜轻声说,“应该是蛇吧?”
大爷又点头:“小姑娘又猜对了!再来一个!”
正热闹着,温乐瑜忽然瞥见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背着个帆布包,正踮着脚往这边看。那侧脸轮廓,像极了书里那个让原主命运急转直下的“白月光”——温家真正的大小姐,温乐珊。
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往沈建国身后躲了躲。沈建国立刻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握住她的手:“怎么了?不舒服?”
“没、没有。”温乐瑜摇摇头,眼睛却还是盯着那个方向。温乐珊怎么会在这里?书里说她早就跟着父母去了南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县城的灯会上?
“是不是看见熟人了?”林薇薇也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女的是谁?看着有点眼熟。”
话音刚落,那女人正好转过身,目光直直地落在温乐瑜身上,先是惊讶,随即快步走了过来:“你是……乐瑜?”
温乐瑜的手心瞬间冒出冷汗。真的是温乐珊。
“你怎么会在这里?”温乐珊走到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眼神复杂,“爸妈说你……”
“我过得很好。”温乐瑜打断她,声音有点发颤,却努力挺直了背,“你呢?怎么回来了?”
沈建国把温乐瑜往身后拉了拉,沉声问:“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姐姐。”温乐珊看了沈建国一眼,又转向温乐瑜,“我回来办点事,没想到能遇见你。家里……”
“我已经不是温家的人了。”温乐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慌乱,“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原主在书里就是因为对温家心存幻想,被温乐珊几句好话哄得团团转,最后被当成棋子,不仅自己没好下场,还连累了沈建国。她不能重蹈覆辙。
温乐珊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随即苦笑了一下:“我知道爸妈以前对你不好,但他们现在后悔了,想让你……”
“不必了。”温乐瑜抬头看她,眼神清澈而坚定,“我现在的家在这里,有沈大哥,有薇薇,有娘,我很幸福。”
沈建国感受到她语气里的坚定,握紧了她的手,用行动表示支持。
“嫂子说得对!”沈二柱也帮腔,“我们家乐瑜现在过得好得很,不用别人操心!”
林薇薇更是直接挡在温乐瑜面前,抱臂看着温乐珊:“这位同志,我家小姑子不想跟你说话,你还是别打扰她了。”
温乐珊看着眼前这阵仗,尤其是沈建国护犊子的架势,和温乐瑜眼里从未有过的安定,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叹了口气,从帆布包里拿出个小盒子:“这是妈让我给你的,说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银锁。你不收也没关系,就当……留个念想吧。”
温乐瑜没接。那银锁是原主母亲留的唯一遗物,却被温家太太拿去给了温乐珊,现在又拿回来,算什么?
沈建国直接把盒子推了回去:“她不需要。”
温乐珊的脸白了白,捏着盒子的手指紧了紧,最后还是转身走了,背影在灯笼的光晕里显得有些落寞。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温乐瑜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站不住,被沈建国稳稳扶住。
“别怕。”他低声说,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我不是怕她。”温乐瑜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就是觉得……像做梦一样。”她以为自己早就摆脱了温家的阴影,可再次见到温乐珊,还是忍不住心慌。
“不是做梦。”沈建国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现在是我的媳妇,是沈家的人,跟温家没关系了。”
林薇薇递过来一块糖:“吃块糖就好了。那种白眼狼家庭,不联系才好呢。”
沈二柱也点头:“就是!以后谁敢欺负你,我跟我哥削他!”
温乐瑜看着眼前这三个真心为她着想的人,心里的阴霾渐渐散去。她接过糖剥开,塞进嘴里,甜意顺着喉咙流进心里。
“我们去看舞龙吧!”她拉着沈建国的手,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刚才看见那条金龙,特别威风!”
“好。”沈建国笑着应了,任由她拉着往前走。
舞龙队伍正表演到高潮,金龙腾空而起,嘴里喷出金色的火花,引得观众阵阵欢呼。温乐瑜看得入神,沈建国就在旁边护着她,怕被挤到。林薇薇看得兴起,跟着锣鼓点拍手,沈二柱则在旁边给她买了碗元宵,白乎乎的圆子在碗里滚,冒着甜甜的热气。
“吃点元宵,团团圆圆。”沈二柱把碗递过去,自己先舀了一个,烫得直吸气,“好吃!芝麻馅的!”
林薇薇抢过来尝了一口,眯起眼睛:“还行,没我做的好吃。”
温乐瑜也被塞了一碗,沈建国帮她吹凉了才让她吃。软糯的元宵在嘴里化开,芝麻馅香甜浓郁,暖得胃里都舒服了。
“沈大哥,你也吃。”她舀了一个递到他嘴边,沈建国愣了一下,张嘴吃掉,脸颊悄悄红了。
周围的灯笼亮得像星星,锣鼓声、笑声、叫卖声混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像一锅沸腾的甜汤。温乐瑜看着身边的人,沈建国正低头帮她擦嘴角的糖渍,林薇薇和沈二柱在抢最后一个元宵,远处的烟花又升了起来,在月亮旁边炸开,五颜六色的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她突然觉得,所谓的“真假千金”,所谓的“白月光”,都不过是过眼云烟。重要的是现在——身边有爱人,有闺蜜,有家人,有这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
“沈大哥,”温乐瑜抬头,眼里映着漫天灯火,“明年的灯会,我们还一起来好不好?”
沈建国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郑重地点头:“好,年年都来。”
月亮越升越高,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红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是在为这平凡又温暖的夜晚,唱起一首绵长的歌。属于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在这八零年代的烟火里,写满了团圆和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