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温乐瑜是被窗外的争执声吵醒的。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就听见院坝里传来林薇薇清亮的嗓门:“顾晏明你撒手!这点柴火我自己能抱,用得着你跟抢似的?”
“你昨天劈柴闪了腰,医生说要歇着!”顾晏明的声音带着点急,“说了让你别逞能,十块砖头说劈就劈,现在知道疼了?”
“要你管!”林薇薇嘴上硬气,声音却有点虚,“赶紧把柴火给我,娘要是看见我偷懒,又该念叨了。”
温乐瑜披了件外套走到窗边,正看见林薇薇踮着脚要去够墙角的柴捆,后腰却疼得一抽,踉跄着差点摔倒。顾晏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眉头拧成个疙瘩:“你看你,逞什么强?”说着干脆把人打横抱起,往东厢房走,“老老实实躺着去,柴火我来抱,早饭我来做,保证娘挑不出错处。”
林薇薇在他怀里挣了两下,脸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放我下来!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话没说完,却乖乖圈住了他的脖子。
温乐瑜忍不住笑,转身刚要回屋,手腕突然被轻轻攥住。顾晏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白瓷碗,蒸汽裹着甜香飘过来:“醒了?刚炖好的冰糖雪梨,你昨天咳嗽了两声,润润喉。”
他的手掌宽大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厚茧,却小心地避开她手腕上那片刚被蚊子咬过的红痕。温乐瑜接过碗,指尖碰到他的手背,烫得赶紧缩了缩——不是温度高,是他掌心的热度像要钻进皮肤里似的。
“谢谢顾大哥。”她小声说,眼睛盯着碗里颤巍巍的梨块,不敢抬头。穿来这半个月,她还是没习惯顾晏廷的照顾。书里说他是出了名的“冷阎罗”,在部队里说一不二,可自从她阴差阳错嫁过来,他却总把她护在身后。就像昨天,王翠花又念叨她“生不出娃就是废物”,顾晏廷直接把手里的铁锹往地上一戳,沉声道:“乐瑜还小,身子弱,生不生、啥时候生,我说了算。”吓得王翠花半天没敢吱声。
“慢点开,别烫着。”顾晏廷站在旁边,看着她小口小口地抿,突然冒出一句,“今天队里安排去割稻子,我跟队长说了,你在家歇着。”
温乐瑜愣住:“可是……娘昨天还说,媳妇就该跟着下地挣工分……”
“我挣的工分够两个人用。”顾晏廷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身子骨弱,经不起暴晒。再说,家里的猪还得有人喂,衣服也得有人洗,这些不算工分,但比割稻子重要。”他怕她不信,又补充了句,“队长都点头了。”
温乐瑜看着他硬朗的侧脸,心里像被雪梨的甜水浸过,软乎乎的。她知道,所谓的“喂猪洗衣”不过是他找的借口,就像林薇薇总说顾晏明“嘴笨心细”,其实这对兄弟,骨子里都藏着对媳妇的疼惜。
正想着,东厢房突然传来“哐当”一声,紧接着是王翠花尖利的骂声:“林薇薇你个丧门星!把我腌咸菜的坛子碰倒了,你赔得起吗?”
温乐瑜心里一紧,刚要起身,顾晏廷已经先一步往外走:“我去看看。”
她赶紧跟过去,就见王翠花叉着腰站在东厢房门口,脚边碎了个土陶坛子,黄澄澄的咸菜撒了一地。林薇薇捂着后腰站在旁边,顾晏明正蹲下身帮她揉腰,抬头冲王翠花喊:“娘!您别喊了,坛子是我碰倒的,我赔!”
“你赔?你那点津贴够买十个坛子吗?”王翠花眼睛瞪得溜圆,“娶个媳妇回来当祖宗供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昨天劈砖头倒有劲,今天碰碎个坛子就想赖账?我看就是故意的,见不得家里好!”
林薇薇气得脸通红,刚要反驳,被温乐瑜悄悄拉了拉衣角。她会意,抿着嘴没说话,只是腰后疼得额头冒冷汗。
“娘,”温乐瑜往前站了半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坛子是我刚才路过不小心碰倒的,跟薇薇没关系。我这就去镇上再买一个,再买十斤咸菜补上,您别生气了。”
王翠花愣了愣,大概没想到一向胆小的温乐瑜会站出来。顾晏廷立刻接话:“我去吧,乐瑜胆小,镇上人多,她应付不来。”说着就要掏钱。
“等等!”林薇薇突然开口,后腰的疼好像都忘了,“娘,坛子真是我碰的,不用乐瑜替我担着。不过您说我故意的,那我可不服——这坛子放在门后,谁走路不注意都可能碰倒,您要是怕再碎,我今天就找块木板把它架高,保证比放在地上稳当。至于赔偿,我这月的布票省下来,换两个新坛子够不够?”
她说话时腰杆挺得笔直,眼里的光亮得很,一点不像平时咋咋呼呼的样子。顾晏明看得都呆了,下意识地握紧她的手:“媳妇说得对,布票我那还有,不够我去跟战友换!”
王翠花被堵得没话说,看着林薇薇那股子劲,又看看旁边温乐瑜怯生生却坚定的眼神,突然觉得这俩媳妇好像跟刚嫁过来时不一样了。以前一个唯唯诺诺,一个咋咋呼呼,现在倒像是有了主心骨,还懂得互相帮衬了。
“行了行了,”她挥挥手,语气软了点,“碎都碎了,说这些有啥用?赶紧收拾干净,别让邻居看见笑话。”说完转身往厨房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顾晏廷,早饭你给她们俩煮点鸡蛋,林薇薇闪了腰,温乐瑜咳嗽,都得补补。”
顾晏明眼睛一亮:“娘,那我呢?”
“你?”王翠花白了他一眼,“你有力气,啃窝头去!”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顾晏廷先去拿扫帚收拾碎坛子,顾晏明扶着林薇薇回屋,温乐瑜跟在后面帮忙捡咸菜。路过东厢房窗下时,林薇薇突然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刚才谢了啊,还是你机灵,知道先服软。”
温乐瑜摇摇头,指了指西厢房的方向:“是你家顾晏明刚才偷偷给我使眼色,让我帮你圆个场。”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阳光透过槐树叶子洒下来,落在她们相握的手上,暖融融的。
早饭时,顾晏廷端上来四个白煮蛋,硬是塞给温乐瑜两个,说:“你身子弱,多吃点。”顾晏明则把自己碗里的蛋剥好壳,塞到林薇薇嘴里,被烫得龇牙咧嘴还笑:“快吃,补腰!”
王翠花坐在对面喝粥,看着这光景,嘴角撇了撇,却没再说什么。
饭后,顾晏廷要去部队,临走前把温乐瑜拉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她:“这是我托战友在县城买的枇杷膏,治咳嗽的,记得按时吃。”又低声说,“要是娘再为难你们,别硬扛,等我回来。”
温乐瑜捏着那方温热的手帕,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踏实得很。
东厢房里,林薇薇正趴在炕桌上写东西,见她进来,举起来给她看:“你看,我列了个清单,把家里容易磕碰的东西都记下来,下午找顾晏明一起归置归置,省得再被娘说。”清单旁边还画了个简单的架子图,“就按这个样式做,把坛子、罐子都架起来,既安全又省地方。”
温乐瑜看着她笔下的线条,突然觉得,她们好像真的能把日子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书里写的“早死结局”“下乡苦日子”,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对了,”林薇薇突然一拍额头,“刚才顾晏明说,队里下周要选去县城学习农技的人,据说学会了能当农技员,不用下地干重活。我觉得你心思细,去学正好,我帮你跟顾大哥说说,让他跟队长通个气?”
温乐瑜眼睛亮了亮,她从小就喜欢琢磨花草,要是能学农技,确实比下地割稻子合适。她用力点头:“好啊!那……我也帮你问问,看看有没有适合力气大的活儿,比如……管仓库?”
林薇薇笑得直拍炕:“行!就这么办!咱姐妹俩分工,一个管‘技术’,一个管‘后勤’,再加上那俩护着咱们的糙汉,不信过不好这日子!”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两人带着笑意的脸上,把“早死”的阴霾驱散得一干二净。温乐瑜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枇杷膏,又看了看林薇薇笔下的架子图,突然觉得,这场错嫁哪是什么乌龙,分明是命运给她们的礼物——让她们在陌生的年代里,有闺蜜作伴,有爱人守护,还有一起往前闯的勇气。
至于那些苦日子?她们挽着袖子,笑着笑着,就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