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温乐瑜是被冻醒的。炕梢的位置凉飕飕的,身边男人的位置已经空了,只有残留的一点体温证明昨夜不是梦。她裹着打补丁的棉被坐起来,望着窗纸上透进来的微光发愣——穿来这八零年代三天,她还是没习惯这硬邦邦的土炕,更没习惯身边躺着个浑身是劲的糙汉。
“醒了?”门口传来低沉的嗓音,顾晏廷端着铜盆走进来,军绿色的褂子领口敞着,露出结实的锁骨。他把盆放在炕边的木凳上,热水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先洗脸,灶上温着粥。”
温乐瑜怯生生地挪到炕沿,刚要伸脚穿鞋,就被他按住肩膀。男人半蹲下身,拿起布鞋替她套上,粗糙的指腹蹭过她脚踝时,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顾晏廷抬眼瞥她,眸子里带着点无奈:“还怕?”
她小声“嗯”了句,视线落在他手背上的刀疤上——那是昨天替她劈柴时被木刺划的,她想替他上药,他却说“这点伤算啥”。
正别扭着,院门外突然炸开江映雪的大嗓门:“顾晏明你个混球!敢藏我头巾?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紧接着是桌椅碰撞的哐当声,夹杂着男人讨饶的笑。
温乐瑜吓得往顾晏廷身后躲,却被他顺势揽住腰往怀里带。他的手掌宽厚有力,隔着薄薄的衬衣传来熨帖的温度,她听见他胸腔里的笑声闷闷的:“别怕,映雪跟老二闹着玩呢。”
果然,下一秒江映雪就掀帘进来,手里揪着顾晏明的耳朵,另一只手还攥着条红格子头巾。她看见炕边的两人,挑眉吹了声口哨:“哟,这才大清早的就黏糊上了?乐瑜,你可别被这老男人骗了,他昨天还跟我哥念叨,说娶了个胆小鬼。”
“江映雪!”顾晏廷低喝一声,耳根却悄悄红了。
温乐瑜从他怀里挣出来,脸颊发烫地想去拿毛巾,手腕却被江映雪拉住。她这闺蜜穿来后像是换了个人,原主那点大家闺秀的矜持全没了,一身力气比村头的王二牛还大,昨天徒手掀翻了李寡妇家的鸡笼,就为了抢回被啄坏的花布。
“别理他,”江映雪把红头巾往温乐瑜头上一系,动作粗鲁却带着护短的劲儿,“等会儿跟我去镇上供销社,把你那只金镯子当了,换台缝纫机回来。咱姐妹俩总不能真靠这俩男人养着。”
“不行!”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顾晏明揉着被揪红的耳朵嚷嚷:“我姐的金镯子是嫁妆,哪能说当就当?缺钱跟我说啊!”他说着从裤兜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拍在桌上,“我这还有点,够买两斤红糖的。”
顾晏廷则沉下脸:“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不用当镯子。”他看向温乐瑜,语气放缓了些,“你不是想学做衣服?我托人去县城捎台蝴蝶牌的。”
温乐瑜眼睛亮了亮,又赶紧低下头——她昨天只是随口说小时候学过几针绣花,没想到他记在了心上。
江映雪却翻了个白眼:“得了吧顾大哥,你那点津贴够养活谁?还是看我的。”她转身从墙角拖出个麻袋,哗啦倒出一堆山货,“昨天跟后山猎户换的,这野参至少能换台缝纫机,剩下的还能买块的确良。”
顾晏明凑过去一看,吓得差点跳起来:“映雪你疯了?后山有熊瞎子!你就不怕……”
“怕个屁!”江映雪拍掉他的手,拿起野参晃了晃,“我一拳能抡晕它!”
温乐瑜看着闺蜜眼里的光,突然想起穿书前的日子——她们在二十一世纪的写字楼里天天加班,连买支口红都要精打细算,哪见过这样鲜活又野气的模样。她攥了攥手心,小声说:“我跟你一起去镇上,我……我会算账。”
顾晏廷看着她鼓起勇气的样子,嘴角压不住地上扬,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她:“把这个带上,路上吃。”打开一看,是四个白面馒头,还夹着红糖馅。
到了镇上供销社,江映雪刚把野参掏出来,就被柜台后的刘主任眼尖地看见。他推了推老花镜,惊得直咂嘴:“小姑娘这参可是好东西!这样,我给你算三十块,再贴台八成新的缝纫机,咋样?”
江映雪刚要点头,温乐瑜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说:“刘主任,这参须完整,浆足饱满,至少能值五十。上个月县医院收过类似的,给了四十五。”她声音不大,却说得条理分明。
刘主任愣了愣,重新打量起这怯生生的姑娘,见她虽然低着头,手里却飞快地拨着算盘,噼啪几声后抬头:“加上缝纫机的折旧费,您再补十五块就行。”
江映雪看得眼睛发直,等刘主任不情不愿地补了钱,她才拽着温乐瑜往外跑,到了没人的巷子里才咋舌:“可以啊你乐瑜!平时蔫了吧唧的,算账这么厉害?”
温乐瑜被夸得脸颊发红,刚要说话,就见顾晏廷不知从哪冒出来,手里提着个网兜,装着两斤苹果和一包水果糖。他把网兜塞给她,视线扫过她红扑扑的脸,语气带着点不易察察的骄傲:“我就说我媳妇聪明。”
“谁是你媳妇!”温乐瑜的脸更红了。
这时顾晏明骑着辆二八大杠赶过来,车后座绑着台缝纫机,看见江映雪就喊:“姐!我把机器运来了!顾大哥非让我在车筐里塞了床新棉被,说怕路上颠坏了零件。”
江映雪瞪他:“就你话多!”可嘴角却翘得老高,转身把那包水果糖塞给他,“赏你的,下次再藏我头巾,看我不拆了你的骨头。”
顾晏明嬉皮笑脸地接过来:“姐你最好了!对了,妈让咱回去吃饭,说炖了鸡汤。”
回去的路上,顾晏廷推着自行车,温乐瑜坐在后座,手紧紧抓着车座的边缘。风里飘着麦秸秆的香气,她偷偷看他宽厚的背影,突然想起书里写的原主结局——被恶婆婆逼着去挑粪,淋了场大雨后大病一场,没等开春就没了。可现在,婆婆张桂兰虽然嘴上厉害,昨天却悄悄给她塞了两个煮鸡蛋;眼前这糙汉虽然话少,却会记得她爱吃红糖馒头。
“想啥呢?”顾晏廷突然停下车,转头看她。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温乐瑜慌忙摇头,却被他伸手擦掉嘴角的糖渣——是刚才吃苹果沾的。他的指尖有点糙,擦过皮肤时带着点痒,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车铃还响。
“快到了。”他低声说,重新蹬起车子,速度却慢了许多。
院门口,张桂兰正叉着腰站在台阶上,看见他们就喊:“顾晏廷你个死小子!让你去买酱油,你倒好,拐着新媳妇逛了半天!”骂归骂,眼里却没真生气,等温乐瑜走近了,还往她手里塞了把炒花生,“尝尝,自家种的。”
温乐瑜刚要道谢,就被江映雪拽进厨房。闺蜜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块红布,打开一看,是条银项链,吊坠是个小小的“乐”字。“昨天跟李老拐赌钱赢的,”她大大咧咧地往温乐瑜脖子上一套,“咱姐妹俩,就得戴同款。”
温乐瑜摸着冰凉的吊坠,眼眶有点热。穿书前她们挤在出租屋里吃泡面,江映雪也是这样,把兼职赚的钱分她一半,说“咱姐俩谁跟谁”。
饭桌上,张桂兰把最大的鸡腿夹给温乐瑜,顾晏廷刚要夹另一个,就被他妈一筷子敲在手背上:“给映雪!人家姑娘家力气大,得多补补!”
江映雪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咬得满嘴流油:“还是妈懂我!”顾晏明在旁边急得直拍桌子,被她一脚踹过去,立马老实了。
温乐瑜看着眼前吵吵闹闹的一家人,突然觉得这错嫁的乌龙,或许是老天爷给她们的惊喜。她偷偷看了眼顾晏廷,发现他正盯着她碗里的鸡腿,见她看过来,赶紧夹了块排骨放进她碗里,耳根红得像染了朱砂。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堂屋,温乐瑜坐在缝纫机前,踩着踏板练习走线。顾晏廷坐在门槛上擦枪,偶尔抬眼看她,目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擦枪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院门外传来顾晏明的哀嚎:“姐!你轻点!那是我刚买的球鞋!”
“谁让你又偷藏烟!”江映雪的声音中气十足,“再让我发现,我把你烟盒都嚼碎了!”
温乐瑜忍不住笑起来,缝纫机的嗒嗒声里,她偷偷抬眼,正好撞上顾晏廷望过来的目光。他没躲,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像化不开的蜜糖。
她赶紧低下头,脸颊烫得厉害,手里的线却走得越来越顺了。她想,或许不用怕什么早死的结局了,在这里,有护着她的糙汉,有并肩的闺蜜,有吵吵闹闹却真心待她的家人,日子总会越过越甜的。
顾晏廷看着她红透的耳根,嘴角悄悄勾起。他昨天托战友在县城买了本《女装裁剪大全》,藏在炕席底下,等晚上她睡熟了,得再翻翻,看看哪款裙子适合她。自家媳妇胆子小,就得他多上点心,护得牢牢的。
窗外的蝉鸣渐渐响起来,夏日的风带着暖意拂过,把缝纫机的嗒嗒声、远处的嬉闹声,还有两颗悄悄靠近的心跳声,都织进了这八零年代的阳光里。错嫁的洞房意外,原来早已是命中注定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