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巿深深一揖，言辞恳切，将“苍生大劫”的重担与“一线生机”的期望，不由分说地悬于陈昂面前。海风卷过观星台，带着夕照最后的余温，也带着一丝沉甸甸的冰冷。
陈昂没有立刻去扶徐巿，他的目光越过这位阴阳家执事的肩头，望向已然沉入墨蓝深海之下的落日方向，仿佛要看穿那无尽的海水，直抵那所谓的“大劫”源头。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天地运转，自有其道。劫起劫落，亦为常理。徐执事以苍生为念，陈某佩服。然……”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回徐巿身上，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清明：“应对之策，当出于本心明辨，而非困于预言恐惧；力量之用，当源于自身求索，而非寄望外物机缘。阴阳家若真为苍生计，首要之事，恐非执着于寻找那虚无缥缈的苍龙七宿，而是先扫清自家门前之雪——罗网肆虐，夜幕横行，七国兵连祸结，此非眼前之劫否？”
徐巿身体微微一僵，缓缓直起身，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黯然。陈昂的话，如同一根锐利的针，刺破了他以“大义”精心包裹的某些东西。阴阳家超然物外，专注于追寻天地终极奥秘，对世俗纷争确实插手不多，甚至暗中可能与某些势力有所勾连……这确实难以理直气壮地宣称全然为了苍生。
“先生教训的是……”徐巿涩声道，“然……然那未来之劫，恐非寻常战祸能比，若不及早准备，只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陈昂打断他，语气淡然却自有股令人信服的力量，“若劫数真至，唯有力强者、心智者、运佳者能存。与其将希望寄托于外物，不若精进自身。至于合作……”
他略一沉吟：“若贵派能秉持本心，不行鬼蜮之举，在这蜃楼之上，我倒也不介意与诸位交流切磋，互证所学。但若再有星轨云庭那般事情发生……”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让徐巿心头猛地一凛。
“不敢！绝不敢！”徐巿连忙保证，背后惊出一层冷汗。他知道，这是对方给出的最后底线，也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虽未完全绑定，但至少有了交流的可能。
“如此最好。”陈昂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向台下走去。惊鲵默然跟上。
徐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对方软硬不吃，心思通透，实力更是深不可测，想要利用或掌控，难如登天。如今，或许真的只能如对方所言，尝试以相对平等的方式“交流”了。只是，那“大劫”的阴影，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回到舱室区域，天色已彻底暗下。蜃楼各处亮起了柔和的光芒，并非烛火，而是一种镶嵌在墙壁或穹顶上的发光明珠，将廊道映照得如同白昼。
一名侍者早已等候在陈昂的舱门外，手中捧着一个锦盒。
“陈先生，这是云中君长老命小人送来的‘定神香’，言说于安神静心、辅助修行颇有妙用，特赠予先生与夫人。”侍者恭敬道。
陈昂扫了一眼那锦盒，里面是几枚龙眼大小、色泽深紫、香气清幽的香丸。药力平和纯正，确是佳品。这云中君，倒是会做人。
“代我谢过云中君。”陈昂示意惊鲵接过锦盒。
回到舱内，惊鲵将孩子放入摇篮，看着那盒定神香，冷冷道：“黄鼠狼给鸡拜年。”她始终对这些阴阳家之人抱有极大的警惕。
陈昂淡淡一笑：“东西是好东西，用便是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些许算计，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把戏。”他指尖弹出一缕微不可查的气劲，在其中一枚香丸上绕了一圈，确认无误后，才将其放入香炉点燃。
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袅袅青烟升起，舱室内顿时弥漫开一股恬淡悠远的香气，确实让人精神一振，思绪清明。
惊鲵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调息，吸收着药香，滋养神魂。
夜色渐深，窗外只剩下一片漆黑，偶尔能听到下方海浪拍打舰体的沉闷声响。蜃楼仿佛航行在一片永恒的寂静墨色之中。
陈昂盘膝坐于榻上，心神却并未完全沉入修炼，而是反复回味着今日所见所闻。黑色玉册中的规则碎片、徐巿口中的“大劫”、以及这艘航行在谜团之中的巨舰……无数线索在脑中交织，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就在他沉思之际，眉心识海深处，那许久未有动静的“系统”，忽然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并非发布任务，也非结算奖励，更像是一种……微弱的信号接收？或者说……被某种同频波动所触发的应激反应？
一段极其残缺、扭曲、仿佛受到严重干扰的信息碎片，断断续续地传递过来：
“…坐标…紊…乱…警告…非…正常…跃迁…识别…码…部分…匹配…道…源…力…场…尝试…连接…失…败…重试…”
信息戛然而止，系统的波动也随之平息，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陈昂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爆射！
系统？！
它竟然会对这个世界的某种东西产生反应？！
道源力场？识别码？连接？
难道说……这所谓的“大劫”，或者这阴阳家追寻的“苍龙七宿”，竟然与系统……或者说，与系统所代表的、他穿越背后的某种存在有关联？
一个惊人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让他心神剧震！
他一直以为系统只是辅助他穿越和修炼的工具，但从未深究其来源与本质。如今看来，这背后隐藏的秘密，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
就在他心潮澎湃之际——
“呜哇——呜哇——”
摇篮中的婴儿忽然爆发出一阵响亮而急促的啼哭，不同于往常的饥饿或不适，那哭声竟带着一种莫名的……焦躁与不安？
几乎在同一时间——
嗡——！！！
整艘庞大的蜃楼，毫无征兆地、剧烈地一震！仿佛撞上了什么无比坚硬的物体！
舱室内的器物哗啦作响，墙壁上的明珠灯光剧烈闪烁！那燃烧的定神香炉更是直接翻倒，香灰撒了一地！
惊鲵瞬间弹起，将孩子紧紧护在怀中，眼神锐利如刀，扫视四周。
陈昂身影一闪，已至窗边，猛地推开琉璃窗。
只见窗外原本漆黑的海面之下，不知何时，竟亮起了无数密密麻麻、幽蓝色的光点！这些光点迅速上浮，越来越近，越来越亮……那竟然是……无数只巨大而诡异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眼睛！
紧接着，一阵阵空灵、幽怨、却又带着诡异诱惑力的歌声，缥缈缈缈地从深海之中传来，穿透厚厚的舰体，直接响彻在所有人的心神深处！
那歌声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却能轻易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欲望与恐惧，扰人神智！
“敌袭！是深海鲛人！各就各位！启动护壁！”远处传来阴阳家弟子声嘶力竭的呼喊和急促的钟鸣示警声！
整艘蜃楼，瞬间从死寂的航行中，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混乱与战斗警报之中！
陈昂目光冰冷地注视着海面下那些迅速逼近的幽蓝光点，以及更深处那隐约可见的、扭曲巨大的黑影。
看来，这通往扶桑的航路，远非一帆风顺。
而怀中婴儿那反常的、充满预警意味的啼哭，更是让他心中疑窦丛生。
这孩子……似乎对危险有着超乎寻常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