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赶回庄子时，夕阳正将天际染成一片金红。打谷场上，村民们正趁着最后一丝光亮加固栅栏，王二婶带着几个妇人把晾晒的玉米收拢进麻袋，丫蛋蹲在角落帮着捡拾散落的玉米粒，小小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
“晚秋姐，你可回来了！”张猎户的儿子小跑着迎上来，他胳膊上缠着布条，是白天帮着搬运石头时被划伤的，“俺爹正念叨你呢！”
林晚秋点点头，快步走向正在检查陷阱的张猎户：“张大哥，镇上都安排好了，陆承宇让咱们派二十个精壮汉子，带上家伙，半个时辰后到镇口汇合。”
张猎户直起身，眉头拧成个疙瘩：“李乡绅真肯出人？他那点家丁，怕是中看不中用。”
“不管中用不中用，多个人手总是好的。”林晚秋道，“关键是官府的人，赵将军的亲兵说天黑前能到，咱们得跟他们配合好，一举端了黑风寨。”
“俺这就去叫人！”王大柱扛着锄头走过来，瓮声瓮气道，“正好让那帮流寇尝尝俺们庄子的厉害！”
林晚秋拉住他：“别急，带上弓箭和砍刀，再备些火把和干粮，夜里山路不好走，得小心些。”她顿了顿，又道，“让大家都吃饱了再去，王二婶，把刚烙好的玉米饼拿些出来。”
王二婶应了声，转身去厨房取饼。丫蛋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小手扯了扯林晚秋的衣角：“晚秋姐姐，俺也想跟你们去。”
林晚秋蹲下身，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你还小，去了会添乱的。乖乖在庄子里待着，等我们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丫蛋咬着嘴唇，眼里泛起水光：“俺不怕……俺认识李三，说不定能帮上忙……”
林晚秋心里一动，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却比同龄孩子懂事得多，白天认出李三就是最好的证明。可黑风寨地势险要，夜里更是危险重重，带着她实在不妥。
“听话。”林晚秋摸了摸她的头，“你在庄子里帮着王二婶守家，也是在帮忙，知道吗？”
丫蛋低下头，小声“嗯”了一声，转身跑回了厨房，背影看着有些失落。
林晚秋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对张猎户道：“让王二婶把丫蛋看好，别让她乱跑。”
张猎户点点头：“放心吧，二婶子疼这丫头，会照看好的。”
半个时辰后，二十个精壮汉子在村口集合完毕。他们背着弓箭，腰里别着砍刀，每人手里提着一盏马灯，昏黄的灯光在夜风中摇曳，映着一张张坚毅的脸。
林晚秋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把一包伤药塞给张猎户：“路上小心，到了镇上听陆承宇指挥，别冲动。”
“知道了。”张猎户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看好庄子，别让流寇钻了空子。”
队伍出发后，林晚秋并没有回屋，而是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坐了下来。夜风格外凉，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四周寂静。她心里像压着块石头，既担心陆承宇他们的安危，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李三囤积水源，堵截小溪，真的只是为了抢李乡绅？还是另有图谋？
正想着，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林晚秋回头，只见丫蛋抱着件棉袄走过来，怯生生地递过来：“晚秋姐姐，天凉，你穿上吧。”
林晚秋接过棉袄，入手温热，显然是刚从火炕上拿下来的。“你咋还没睡？”
丫蛋摇摇头，大眼睛在夜色中亮晶晶的：“俺睡不着……晚秋姐姐，你是不是在想李三的事？”
林晚秋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俺听你们说的。”丫蛋蹲在她身边，小手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泥土，“俺想起一件事，白天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林晚秋追问。
丫蛋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人听到：“俺们镇上被抢的时候，李三好像跟一个人偷偷见过面，就在镇外的破庙里。那人穿着绸缎衣服，不像是流寇，俺离得远，没看清脸，只看到他手里拿着个画着红叉叉的木桶……”
“红叉叉的木桶？”林晚秋心头一震，“跟流寇运水的木桶一样？”
“嗯！”丫蛋肯定地点头，“一模一样！俺当时躲在供桌底下，听到他们说什么‘水源’‘银子’‘黑风寨’……还说要等一个‘月圆之夜’动手……”
月圆之夜？林晚秋抬头看了看天，今晚的月亮是上弦月，离月圆还有七八天。这么说来，李三囤积水源，根本不是为了近期动手，而是在等某个时机？那他抢李乡绅，难道只是障眼法？
“你还记得那破庙在哪吗？”林晚秋抓住丫蛋的手，声音有些发颤。
丫蛋想了想：“就在青溪镇外的乱葬岗旁边，俺们都叫它‘鬼庙’，平时没人去的。”
青溪镇离这里有百十里地，现在去显然来不及。可这个消息太重要了，那个穿绸缎衣服的人是谁？他跟李三是什么关系？月圆之夜又要干什么？
林晚秋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如果李三的目标不是李乡绅，那他真正的目标是谁？黑风寨附近除了三个村子和镇子，还有什么？
等等，黑风寨往南，好像是……赵将军的军营！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沉，赵将军的军营驻扎在三十里外的山谷里，那里有几千士兵，是抵御外敌的重要防线。如果李三跟人勾结，想在月圆之夜对军营不利……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得告诉陆承宇！”林晚秋转身就想往镇上跑，刚走两步又停住了。现在去镇上至少要两个时辰，等找到陆承宇，说不定已经晚了。
她看向丫蛋：“你说李三他们在黑风寨囤积水源，除了山脚下的小溪，他们还有没有别的水源？”
丫蛋摇摇头：“俺不知道……不过俺听李三跟手下说过，黑风寨有个‘秘密水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秘密水源？林晚秋眼睛一亮，如果能找到这个秘密水源，断了流寇的后路，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
“张大叔！”林晚秋扬声喊道。张猎户的弟弟张老铁正在村口巡逻，听到喊声赶紧跑了过来。
“晚秋妹子，啥事？”
“你熟悉黑风寨吗？”林晚秋问。
张老铁挠挠头：“去过几次，都是年轻时跟俺哥去打猎，那地方邪乎得很，据说有瘴气，一般人不敢去。”
“那你知道黑风寨有什么秘密水源吗？”
张老铁想了半天：“没听说过啊……倒是听说寨子里有个山洞，深不见底，以前马匪在的时候，有人进去过就没出来，都说里面有妖怪。”
山洞？林晚秋心里一动，说不定水源就在山洞里！
“张大叔，你能带我去黑风寨吗？”
张老铁吓了一跳：“妹子，你疯了？这都啥时候了，去黑风寨干啥？那地方全是流寇！”
“俺有急事。”林晚秋道，“找到他们的水源，就能帮陆承宇他们的忙。你放心，俺们不靠近，就远远看看。”
“这……”张老铁犹豫了，“俺哥让俺守着庄子，俺要是走了……”
“庄子有其他人呢，不会有事的。”林晚秋道，“你就陪俺去一趟，快去快回，好不好？”
张老铁看着林晚秋焦急的眼神，又想起白天流寇的凶残，咬了咬牙：“行！俺陪你去！不过说好了，只能在外围看看，不能往里闯！”
“好！”林晚秋立刻答应，“咱们现在就走！”
她回屋拿了匕首、火折子和几块玉米饼，又把丫蛋托付给王二婶，再三叮嘱她锁好门窗，才跟着张老铁往黑风寨方向赶。
黑风寨在黑龙潭北边的山里，离庄子有十五六里地。张老铁熟悉山路，带着林晚秋专走小路，避开可能有流寇放哨的地方。夜色越来越浓，月光被乌云遮住，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两人手里的马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妹子，小心脚下，这地方有蛇。”张老铁压低声音提醒道，他手里拿着根木棍，不时拨开路边的杂草。
林晚秋点点头，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山路崎岖，碎石硌得脚生疼，她却顾不上这些，心里只想着快点到黑风寨，找到那个秘密水源。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忽然出现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像是一座山横在眼前。张老铁停住脚步，指着那影子道：“那就是黑风寨了，建在半山腰上，只有一条路能上去。”
林晚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隐约能看到寨墙上插着的火把，像鬼火一样闪烁着。“流寇都在寨子里吗？”
“不好说，肯定有放哨的。”张老铁道，“咱们从侧面绕过去，那里有片密林，能看到寨子的后墙。”
两人猫着腰，借着树木的掩护，悄悄绕到黑风寨侧面。这里果然有一片密林，透过树枝的缝隙，能清楚地看到寨子的后墙。墙不高，是用石头垒成的，上面爬满了藤蔓，几个黑影在墙上来回走动，显然是放哨的流寇。
“你看，那边堆着的就是带红叉叉的木桶。”张老铁指着墙根下的一堆东西，压低声音道，“少说也有五六十只，都装满了水。”
林晚秋仔细看去，那些木桶果然跟丫蛋说的一样，侧面画着醒目的红叉叉，整齐地堆在一起，像一座小山。“水源不在寨子里？”
“看样子是从外面运进来的。”张老铁道，“不过刚才路上没看到有人运水，说不定他们是白天运的。”
林晚秋皱起眉，如果水源在外面，那丫蛋说的秘密水源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假的？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寨子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个水桶，走到墙根下的一个石缝前，似乎在打水。林晚秋心里一动：“那石缝里有水？”
张老铁也看到了：“不像啊，那石缝俺以前见过，是干的……”
两人正纳闷，又有两个黑影走了过来，手里都提着水桶，轮流往石缝里舀水。林晚秋忽然明白过来：“那石缝下面肯定有水源！他们故意装作从外面运水，其实是想掩盖这里有水源的事！”
“这就说得通了！”张老铁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囤了这么多水，原来是怕被人发现这里有水源，断了他们的后路！”
林晚秋盯着那个石缝，眼睛越来越亮：“张大叔，你能想办法靠近看看吗？看看那水源能不能堵住。”
张老铁面露难色：“太危险了，离墙太近，容易被发现。”
“俺去。”林晚秋道，“俺个子小，不容易被注意到。你在这里接应俺。”
“不行！”张老铁赶紧拉住她，“你一个女娃家，去了太危险！要去也是俺去！”
林晚秋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张老铁身材高大，目标太明显。正在两人争执不下时，忽然听到寨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好像有人在吵架。
“咋回事？”张老铁紧张起来。
林晚秋仔细听了听，隐约听到“官府”“快跑”之类的词。“难道是官府的人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寨子里的火把突然乱了起来，有人影在寨子里奔跑，还有人从墙上跳下来，往山下跑。张老铁眼睛一亮：“是陆承宇他们动手了！”
林晚秋也松了口气：“太好了！咱们趁乱去看看那石缝！”
两人不再犹豫，借着混乱的掩护，悄悄靠近寨墙。墙根下的石缝不大，只有水桶粗细，里面果然有水，清澈见底，还冒着丝丝凉气。
“这水是从哪来的？”林晚秋蹲下身，用手摸了摸，水很凉，带着一股淡淡的土腥味。
张老铁用木棍探了探：“下面好像是空的，说不定是个泉眼。”
就在这时，一个流寇慌慌张张地从寨子里跑出来，手里提着个包裹，显然是想逃跑。他看到林晚秋和张老铁，愣了一下，随即大喊：“有奸细！”
林晚秋心里一惊，拉着张老铁就往密林里跑。那流寇提着刀追了上来，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张老铁回头射了一箭，没射中，却把流寇吓了一跳，放慢了脚步。
“快跑！别回头！”张老铁喊道。
两人在密林中拼命奔跑，树枝划破了衣服和皮肤，也顾不上疼。跑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身后的喊声渐渐远了，两人才停下来喘口气。
“吓死俺了！”张老铁捂着胸口，脸色发白。
林晚秋也跑得浑身是汗，她靠在一棵树上，看着黑风寨的方向，那里火光冲天，喊杀声隐约传来。“陆承宇他们肯定得手了。”
“应该是。”张老铁道，“咱们赶紧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林晚秋点点头，正要转身，忽然看到地上有个东西在月光下闪了一下。她捡起来一看，是个玉佩，上面刻着个“李”字，做工精致，不像普通人能有的。
“这是谁的？”张老铁凑过来看。
林晚秋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说不定是刚才那个流寇掉的……或者是……李三的？”
如果这玉佩是李三的，那他跟李乡绅的关系就不一般了。李乡绅也姓李，难道他们是亲戚？那白天李乡绅答应合作，会不会也是个圈套？
“不好！陆承宇他们有危险！”林晚秋心里一紧，拉着张老铁就往镇上跑，“快！咱们去镇上！”
两人一路疾行，恨不得长出翅膀来。等赶到镇口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镇子里很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跟黑风寨的热闹截然不同。
“不对劲啊。”张老铁皱起眉，“按理说官府的人来了，不该这么安静。”
林晚秋的心沉了下去：“怕是出事了。”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进镇子，街道上空无一人，店铺的门都关着，只有几只野狗在路边啃着骨头。走到李乡绅家附近时，林晚秋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呻吟声。
她循声走去，在墙角发现了一个受伤的亲兵，正是赵将军留下的那几个之一。他胸口插着一支箭，脸色惨白，眼看就要不行了。
“官爷！你怎么样？”林晚秋赶紧蹲下身。
亲兵看到她，眼睛亮了一下，挣扎着抓住她的手：“快……快去通知赵将军……李乡绅……李乡绅跟流寇勾结……陆壮士他们……被围在黑风寨了……”
林晚秋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果然是圈套！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张老铁急道。
亲兵咳了口血，断断续续道：“李乡绅……想投靠外敌……用黑风寨的水源……跟外敌交换……粮食和武器……月圆之夜……动手……”
话没说完，亲兵头一歪，没了气息。
林晚秋和张老铁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李乡绅竟然想投靠外敌，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晚秋妹子，现在咋办？”张老铁声音发颤。
林晚秋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去边关，找赵将军！只有他能救陆承宇他们！”
她看了一眼黑风寨的方向，那里的火光已经熄灭了。陆承宇，你一定要撑住，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林晚秋把玉佩揣进怀里，这是唯一的证据。她和张老铁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往边关方向跑去。太阳升起时，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通往边关的大路上，留下身后寂静的镇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他们都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月圆之夜越来越近，李乡绅和李三的阴谋，即将浮出水面。而林晚秋，必须在那之前找到赵将军，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
路上，林晚秋想起了丫蛋，想起了打谷场上的玉米饼，想起了陆承宇温暖的笑容。这些画面像一束光，照亮了前方崎岖的路。她握紧拳头，脚步越来越快。
无论有多难，她都要走下去。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