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茶园的矮坡，就听见村口传来一阵细碎的马蹄声。陆承宇正靠在药棚的木板床上，由陆灵儿帮他拆着肩上的绷带——老茶婆说今日伤口能拆线，只需要再敷层薄药，缠层松些的纱布就行。听见马蹄声，他下意识坐直了些，眉头微蹙：“这时候会是谁来？”
陆灵儿的手顿了顿，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药棚门口：“会不会是镇上的人？昨天李掌柜说要送些针线来，说不定是他派的人。”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放下手里的纱布，走到门口掀开布帘往外看。
这一看，却愣了神。村口的栅栏外，并没有熟悉的镇上周遭农户，只有五个穿着破烂盔甲的士兵，牵着三匹瘦骨嶙峋的马，马背上驮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布包边角还沾着干涸的血迹。为首的士兵约莫三十岁年纪，脸上有道浅疤从眉骨延伸到颧骨，左臂空荡荡的袖管缠在腰间，右手拄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正低着头跟栅栏后的后生说着什么，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不是镇上的人。”陆灵儿转身对陆承宇说，语气里带着些不确定，“是几个穿盔甲的士兵，看着……好像很落魄。”
陆承宇心里一动，让陆灵儿扶着他慢慢起身——拆线后的伤口还有些发紧，但已经能轻微活动。他走到门口，顺着陆灵儿的视线望去，正好看见那为首的士兵抬起头，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眼神里满是疲惫，却透着股军人特有的锐利。
“让他们进来吧。”陆承宇对栅栏后的后生喊了一声，“别拿弓箭对着他们，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来闹事的。”
后生们面面相觑，还是里正昨天特意交代过，凡事听陆承宇的安排，便收起弓箭，推开了栅栏门。为首的士兵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这么容易被放行，他犹豫了片刻，才带着身后四个士兵，牵着马慢慢走进来。
走到药棚门口时，几个士兵都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陆承宇肩上的纱布上，又扫过他腰间的长刀——那是上次跟北狄兵厮杀时，从络腮胡身上缴获的弯刀，刀鞘上的赤玉虽然沾了些泥，却依旧亮眼。为首的士兵眼神变了变，忽然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地说：“末将赵虎，见过将军！”
身后四个士兵也赶紧跟着跪下，动作虽有些迟缓，却依旧规整。陆承宇愣了一下，赶紧让陆灵儿扶着他上前，伸手去扶赵虎：“快起来，我不是什么将军，就是淮安城的一个普通人。”
赵虎却没起身，抬起头看着陆承宇，眼里带着些激动：“末将认得您腰间的刀！这是北狄贵族特有的赤玉弯刀，您能缴获这把刀，定是跟北狄兵交过手的英雄！末将……末将是从边关逃回来的，手下这些兄弟，也都是边关的溃兵，我们实在走投无路了，想在淮安城讨口饭吃，求您收留！”
陆承宇这才注意到，几个士兵的盔甲上都有刀剑劈砍的痕迹，有的还沾着褐色的血迹，裤脚磨得破烂，露出的脚踝上满是冻疮和伤口。身后的马瘦得能看见肋骨，马背上的布包里，除了几件破旧的衣物，就只有半袋发霉的干粮，显然是经历了长途跋涉，早已弹尽粮绝。
“先起来说话吧。”陆承宇叹了口气，让陆灵儿去厨房端些热水和刚烤好的野栗子，“你们一路从边关过来，肯定饿坏了，先喝点水，吃点东西。有什么事，慢慢说。”
赵虎这才带着四个士兵起身，动作都有些僵硬，想来是跪得久了，腿麻得厉害。他们跟着陆承宇走进药棚，规规矩矩地站在角落，不敢随意坐下，眼神里带着些局促——毕竟是溃兵，走到哪里都难免被人嫌弃，如今能得到一杯热水，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陆灵儿很快端着一个陶壶和一盘野栗子进来，给每个士兵都倒了杯热水。赵虎双手捧着陶杯，手指因为激动微微颤抖，他喝了一口热水，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才觉得浑身的僵硬缓解了些，开始慢慢说起他们的经历。
原来赵虎本是边关守军的一个校尉，三个月前北狄突然举兵犯境，他们的部队被派去守雁门关。可北狄兵来势汹汹，又带着新制的弩箭，他们拼死抵抗了半个月，粮食和箭矢都耗尽了，援军却迟迟不到，最后雁门关还是破了。他带着手下十几个兄弟突围，一路上被北狄兵追杀，又遇到流寇抢劫，如今就只剩下他们五个人，左臂也是在突围时被北狄兵砍伤，因为没有药，只能自己用刀割掉腐肉，勉强保住性命，却也落了个残疾。
“我们一路往南走，想回京城复命，可走到半路上，听说京城那边也乱了，朝廷自顾不暇，根本没人管我们这些溃兵。”赵虎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眼里满是失落，“我们不敢去大城镇，怕被当成逃兵抓起来，只能在山野里走，靠打猎和乞讨为生。昨天路过山口时，听见后生们说淮安城有位英雄，以一敌十杀了北狄兵，我们就想着……或许您能收留我们，就算是给淮安城守大门、干杂活，我们也愿意，只要有口饭吃，能让我们继续杀北狄兵，就够了。”
身后一个年轻些的士兵红了眼眶，哽咽着说：“我们不想当逃兵，我们想杀北狄兵，想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可我们实在走投无路了，求您收留我们吧！”
陆承宇静静地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在边关待过三年，知道边关守军的苦——常年驻守在寒风里，粮食常常不够吃，武器也多是旧的，可就算这样，他们依旧拼死保卫着家国。如今赵虎他们成了溃兵，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援军不到、弹尽粮绝，这份委屈和不甘，他比谁都懂。
“你们愿意留下来，淮安城欢迎你们。”陆承宇轻声说，语气坚定，“但我有三个条件，你们要是能答应，就可以留在淮安城。”
赵虎眼睛一亮，赶紧说：“将军您说！别说三个条件，就算是三十个、三百个，我们都答应！”
“第一，”陆承宇伸出一根手指，“淮安城没有将军，只有乡亲们。你们留下来，不是我的手下，而是淮安城的一份子，要跟我们一起守着淮安城，护着这里的乡亲，不能摆架子，更不能欺负人。”
赵虎赶紧点头：“我们答应！我们都是军人，保家卫国是本分，护着乡亲们也是应该的，绝不敢摆架子、欺负人！”
“第二，”陆承宇又伸出一根手指，“你们都是经过战场的人，懂打仗、会用武器。以后村里的后生们，就拜托你们教他们练箭、练刀法，教他们怎么设陷阱、怎么守栅栏。要是北狄兵真的来了，你们要跟我们一起并肩作战，不能临阵脱逃。”
“我们绝不可能临阵脱逃！”赵虎激动地说，“能有机会杀北狄兵，为兄弟报仇，我们求之不得！教后生们练本事，也是应该的，以后淮安城的防线，我们帮您一起守！”
“第三，”陆承宇最后说，“淮安城的粮食和水，都是乡亲们辛苦攒下来的，虽然不算多，但也不会让你们饿着。不过你们也要跟我们一起干活——茶园要浇水、矿洞要加固、灵泉井要守着，这些活，你们得跟乡亲们一起干，不能只吃饭不干活。”
“我们答应！”赵虎毫不犹豫地说，“我们都是庄稼人出身，干农活、干杂活都没问题！只要能让我们留下来，能杀北狄兵，再苦再累我们都不怕！”
陆承宇满意地点点头，让陆灵儿去喊里正和张屠户过来——收编溃兵是大事，得跟乡亲们商量一下，让大家都放心。赵虎他们见陆承宇真的愿意收留他们，都激动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地给陆承宇作揖，眼里满是感激。
没过多久，里正和张屠户就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村里的老人。里正一进门，看见赵虎他们穿着破烂的盔甲，先是愣了一下，等陆承宇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后，里正皱着眉，沉思了片刻：“将军，不是我不相信他们，只是溃兵……万一他们是坏人，或者以后给淮安城惹来麻烦，怎么办？”
张屠户也在旁边附和：“是啊将军，这些人手里都有刀，要是他们反过来欺负乡亲们，咱们可怎么办？”
赵虎听见这话，赶紧上前一步，又要跪下，却被陆承宇拦住了。他急得脸都红了：“里正、张大哥，我们真的不是坏人！我们要是想欺负人，就不会一路乞讨过来，早就去抢了！我们只想杀北狄兵，只想有个地方能让我们安身，求你们相信我们！”
身后的士兵也跟着急了，纷纷说自己不是坏人，愿意跟乡亲们一起干活，接受乡亲们的监督。陆承宇看着眼前的情景，对里正和张屠户说：“里正，张屠户，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这样吧，先让赵虎他们住在矿洞旁边的空棚子里，跟护院们住在一起，方便监督。这几天让他们跟乡亲们一起干活，教后生们练箭，要是他们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踏实干活、不惹麻烦，咱们就正式让他们留下来；要是他们敢耍花样，咱们再把他们赶走，怎么样？”
里正想了想，觉得陆承宇说得有道理——赵虎他们虽然是溃兵，但看模样确实不像坏人，而且他们懂打仗，要是能留下来，确实能帮淮安城不少忙。他跟身后的老人们商量了几句，老人们也都点了点头，里正这才说：“行，就按将军说的办！不过咱们得跟乡亲们说清楚，让大家都有个准备。”
张屠户也松了口气：“好！要是他们敢耍花样，我第一个不饶他们！不过要是他们真的踏实干活，我张屠户以后有肉吃，就绝不会让他们只喝汤！”
赵虎他们听见这话，都松了口气，激动得眼眶都红了。陆承宇让陆灵儿带着他们去矿洞旁边的空棚子，先把行李放下，又让张屠户去厨房多做点饭，给他们好好补补身子——毕竟饿了这么久，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干硬的东西，得先喝点粥，吃点软和的。
陆灵儿带着赵虎他们走后，里正坐在木凳上，看着陆承宇：“将军，你就这么相信他们？万一他们……”
“我在边关待过，知道军人的性子。”陆承宇打断他，“赵虎他们眼里有光，那是想报仇、想保家卫国的光，不是坏人该有的眼神。而且他们要是真想害我们，就不会主动说出自己是溃兵，更不会愿意跟我们一起干活、教后生们练本事。咱们给他们一个机会，也是给淮安城一个机会——有他们在，咱们对付北狄兵，就多了几分把握。”
里正点点头，觉得陆承宇说得有道理：“还是将军考虑得周到。我这就去跟乡亲们说，让大家别担心，也让后生们准备好，明天就跟着赵虎他们练箭。”
张屠户也笑着说：“我这就去厨房，给他们炖点灵泉粥，再煮点酱牛肉，让他们好好吃一顿！咱们淮安城虽然不富裕，但也不能让英雄饿着！”
两人说着，就匆匆走了。药棚里只剩下陆承宇，他靠在床边，摸了摸肩上的纱布——伤口的疼已经很轻了，心里却觉得格外踏实。他知道，赵虎他们的到来，对淮安城来说，是一件好事——有了这些经过战场的士兵，淮安城的防线会更牢固，后生们也能学到真正的打仗本事，以后就算北狄兵真的来了，他们也能更有底气。
傍晚的时候，陆灵儿回来了，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阿云和阿山。阿云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布偶，是用碎布缝的小老虎，阿山手里则拿着一把用木头做的小弓箭。
“陆哥哥！”阿云跑到床边，把小老虎布偶递给他，“这是我给赵虎叔叔缝的！赵虎叔叔没有左手，我想让小老虎陪着他，就像我有小刺猬口罩一样！”
阿山也把小弓箭递过来：“陆哥哥，这是我给其他叔叔做的！赵虎叔叔说，他们以前在边关，就是用弓箭杀北狄兵的，我想让他们看看，我也会做弓箭！”
陆承宇接过布偶和小弓箭，心里暖烘烘的。他看着阿云手里的小刺猬口罩，又看了看阿山手里的小弓箭，忽然觉得，淮安城之所以温暖，就是因为有这些善良的乡亲，有这些懂事的孩子——他们不排斥外人，愿意给需要帮助的人一个机会，愿意用自己的方式去温暖别人。
“赵虎叔叔他们喜欢吗？”陆承宇笑着问。
“喜欢！”阿云眼睛一亮，“赵虎叔叔接过布偶的时候，眼睛都红了，还摸了摸我的头，说这是他收到过最好的礼物！其他叔叔也喜欢小弓箭，还说等我再长大点，就教我怎么射箭，怎么用弓箭打坏人！”
阿山也跟着点头：“赵虎叔叔还跟我们说，他们在边关的时候，见过好多好多北狄兵，还跟我们说怎么躲北狄兵的箭，怎么用刀砍北狄兵的马腿！以后我跟着他们练箭，肯定能像陆哥哥一样，以一敌十！”
陆承宇笑了，摸了摸阿山的头：“好，以后你跟着赵虎叔叔好好练，肯定能成为比我还厉害的英雄。”
正说着，外面传来赵虎的声音，他手里拎着一个布包，身后跟着两个士兵，布包里似乎装着什么东西。“将军！”赵虎走到门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们从边关带回来的几张兽皮，虽然不算新，但能挡点寒，给乡亲们冬天用；还有这把弩箭，是我们从北狄兵手里缴获的，比咱们常用的弓箭射程远，给您用，以后对付北狄兵，能更方便些。”
陆承宇接过兽皮和弩箭，兽皮虽然有些旧，但依旧厚实，能看出是精心保存的；弩箭的弩身是黑铁做的，上面刻着北狄的花纹，弓弦虽然有些松，但依旧结实，确实是把好弩。“你们自己留着用吧，你们比我们更需要这些。”陆承宇说。
“我们不用！”赵虎赶紧说，“我们现在有地方住，有饭吃，已经很满足了！这些兽皮给乡亲们，冬天能暖和点；这把弩箭给您，您是淮安城的英雄，有这把弩箭，您就能更好地保护乡亲们！”
陆承宇看着赵虎真诚的眼神，知道他是真心想把这些东西送给乡亲们，便不再推辞：“好，那我就替乡亲们谢谢你。这些兽皮，我会让里正分给村里的老人和孩子；这把弩箭，我会好好保管，以后跟北狄兵打仗，一定用它多杀几个北狄兵，为你们的兄弟报仇。”
赵虎激动得用力点头：“谢谢将军！谢谢乡亲们！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干活，好好教后生们练本事，绝不让您和乡亲们失望！”
接下来的几天，赵虎他们果然像自己说的那样，踏实干活、不惹麻烦。每天天不亮，他们就起来帮乡亲们挑水、浇茶园，动作麻利得很；白天的时候，他们就教后生们练箭、练刀法，从最基础的握弓姿势、出刀角度教起，耐心得很；晚上的时候，他们还会跟护院们一起去山口的哨岗值班，教护院们怎么分辨马蹄声、怎么设置暗哨，把自己在边关的经验毫无保留地教给大家。
乡亲们也慢慢放下了对他们的戒备，开始主动跟他们说话、给他们送东西——王婶给他们做了新的布鞋，老茶婆给他们的伤口换草药，阿云和阿山每天都会去找他们，给他们送野栗子、跟他们学射箭。赵虎他们脸上的疲惫渐渐消失，眼里的光也越来越亮，仿佛又找回了当年在边关时的意气风发。
这天傍晚，陆承宇正在药棚里跟赵虎商量加固矿洞的事，里正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脸色有些凝重：“将军，赵校尉，你们看这个！”
陆承宇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是用炭笔写的，内容很简单：“北狄大部队已过雁门关，往淮安城方向来，约有百人，三日后到。”纸条的落款是“山口樵夫”——应该是常去山口砍柴的乡亲，偶然听到了北狄兵的谈话，赶紧写了纸条送回来。
赵虎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脸色立刻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