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餐,回到卧室,雅努斯略带疑惑地轻声问道:“今天一早居然都没有看见艾菲儿公主呢?”
“我也没有看到。”瑟薇娅附和道。
“她在忙。”我切下一块浸润了树蜜的软糕,随口答道。
雅努斯立刻捕捉到我话里的信息,蓝眼睛好奇地望过来:“霍格你怎么知道?你见到她了?”
“嗯,早上散步时碰到了。她请教了我一点关于古代咒语的问题。”
我放下银叉,看向雅努斯,“你还记得她说过,她正在第一个百年阶段里专注钻研魔法吗?”
雅努斯点了点头:“记得,她还要去泰拉的魔法学院上学呢。”
“那就对了,”我端起盛着莹白浆果露的杯子,“我估计她现在正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忙着验证和消化早上得到的灵感,没空出来晃悠了。”
雅努斯似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嘴角微微扬起:“看来是很重要的问题呢。”
“或许吧。”我淡淡道,想起艾菲儿在那堆满笔记的工作室里,因为理解了一个咒语本质而眼睛发亮的样子,补充了一句,“不过,她钻研魔法、皱着眉头思考难题的时候,倒是比举着项圈或者穿着不合时宜的礼服时,像正常人多了。”
至少,那时的她,眼睛里闪烁的是属于艾菲儿自己的光芒,而不是狂信徒艾菲儿反射出的、扭曲的神像虚影。
雅努斯眨了眨眼,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追问:“听起来,你觉得那种状态下的艾菲儿,很符合你的胃口?”
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把靠在我另一边的瑟薇娅往怀里揽了揽。
“不是符不符合我的胃口的问题,”
我纠正道,语气认真了些,“而是有一点,她那种专注于自身追求、暂时忘记了‘神明’存在的状态,让我觉得……嗯,至少不那么愚蠢。”
我看着她们两个,认真地说道。
“你们和她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你们从未觉得我的地位高不可攀。”
我的指尖拂过雅努斯的脸颊,“虽然从物种的生命层次和力量本质来看,这差距确实存在,是客观事实。但你们依然敢于表达爱慕,会生气,会撒娇甚至敢主动骑我。”
我回想起关于她们的点点滴滴。
“但艾菲儿和我之间,明显隔着一层厚厚的、名为‘神明’的滤镜。”
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这是最蠢的一点,愚蠢至极。”
我金色的竖瞳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因为我本身就不是神。从来都不是。纯粹是因为那些所谓的神明太过弱小,或者在漫长的时光里陨落、消散,导致我这条活得够久、力量够强的龙,在他们看来,比那些消失的神明更像神明罢了。”
我在阐述一个事实,神明确实弱小,但是他们却如此喜爱这种被崇拜的感觉。为此他们只在弱小面前展示他们的神力,将他们变为自己的信徒,给予微不足道的赐福。
所谓信仰,本身就足够虚伪,也足够好笑。
“向一个根本不是神的存在,用看待神的目光崇拜着,”我总结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笑话吗?”
瑟薇娅在我怀里轻轻动了动,仰起脸,轻声反驳道:“但是你已经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了,霍格。”
我叹了口气,这正是我最头疼的地方。我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难得的烦躁:“这就是最让我无奈的一点,瑟薇娅。明明最初,我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拍死了两只蠢东西,顺便拿了一篮浆果当报酬。仅此而已。”
“但就在这一连串的巧合、误解和他们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加工下,事情就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摊了摊手,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力,“他们把我离开后的风调雨顺、族群繁荣,都归功于我这个‘守护神’的恩泽。可事实上,我离开后,他们崇拜我完全没有必要,也毫无意义。”
我想起了德里王国那支在龙炎下化为灰烬的军队,举例道:
“就像德里王国那支军队,我烧了他们,仅仅是因为他们让雅努斯不舒服,或者更直接点,我看那个阿尔王子不顺眼好久了。世界因此毁灭了吗?没有。太阳照常升起,鸢尾王国得以喘息,但这和世界会不会毁灭根本没有关系。这完全是两件独立的事。”
“精灵们将我的存在和他们的存续强行绑定,认为我的‘恩赐’带来了繁荣,我的‘不悦’会导致衰亡——这完全是他们自己构建出来的一套逻辑,一套让我浑身不舒服的、愚蠢的叙事。”
我看向窗外那棵仿佛支撑着整个国度的世界树,声音低沉下来:
“他们依赖着一个他们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影,并将所有的希望和恐惧都寄托其上。而这,恰恰是最危险的。因为我既不会按照他们的剧本赐下恩典,也不会因为他们的崇拜就真的去当那个保姆。”
“精灵的死活,我说白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的声音里带着龙族与生俱来的、俯瞰众生般的冷漠,“早知道会演变成这样,当初我说不定就不会去趟那趟浑水,任由那两只神兽把卢德本纳拆了或许更清净。”
这话语中的残忍是如此赤裸,连我自己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源于绝对力量差距的漠然。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片刻。
我闭上眼,更深层的情绪翻涌上来,那是我对自身目前存在状态的极端排斥。
“毕竟,我厌恶神明的一切——盲目的信仰,无用的祷言,以及……神明本身。”
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自我唾弃的意味,“如果我被当做神明,我甚至会……厌恶我自己。”
“霍格!”
“不要这样说!”
雅努斯和瑟薇娅几乎是同时出声,声音里带着急切甚至是些许的惊慌。
雅努斯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蓝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不容置疑的坚定:“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是龙,还是他们口中的什么神明,我们都不会厌恶你!永远都不会!”
瑟薇娅也用力抱住我的腰,把脸埋在我胸口,闷闷的声音带着哭腔:“霍格就是霍格……不要……不要说讨厌自己……”
她们的反应如此直接,如此强烈,像两道温暖的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我周身萦绕的冰冷与自厌。
我愣住了。
看着怀中这两位因我一句话而激动起来的爱人,我这才猛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我这条本该独行于时间长河的灭世之龙,竟然也已经有了所谓的精神寄托。
她们的存在,她们毫无保留的接纳与爱意,成了我锚定自身、对抗那被强加的神性的最重要坐标。
心中的烦躁和冰冷,在那温暖的包裹下,渐渐消融了几分。
我叹了口气,收紧手臂,将她们更紧地拥入怀中,下颌轻轻抵着雅努斯的发顶,声音放缓了下来。
“好了,对不起,我不说了。”我安抚着她们,然后顿了顿,说出了我此刻最真实的感悟,
“比起将精神寄托在虚无缥缈、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神明身上……不如精神寄托在所爱之人身上。”
就像我现在一样。
雅努斯和瑟薇娅在我怀里慢慢平静下来,她们仰头看着我,眼中水光未退,却都映出了我的影子。
或许,这就是我能给予精灵们,最真诚,也最残酷的“神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