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在空腔中炸开,映出一片银亮的闪电。
福格瑞米娅的身影如同一只穿梭于风暴中的优雅蝴蝶,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利刃切开恶魔角质与金属的尖锐鸣响。她手中的华丽长剑划出肉眼无法捕捉的轨迹,将那头被激怒的蛛魔附身者死死地拖在了原地。
恶魔宿主发出狂怒的咆哮,幽绿色的灵能与断裂的机械臂疯狂地挥舞,却连福格瑞米娅的裙角都无法触及。
这场华丽而致命的缠斗,将整个地下空腔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力量与毁灭的狂暴风眼。
另一边,则是死寂的、只剩下信念在崩塌的队伍。
纪璇没有去看福格瑞米娅的战斗。她的骑士,不需要她的担忧。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了身前那个依然跪在地上的、失魂落魄的男人身上。
瓦莱里乌斯。
“我的忠诚……”
他嘶哑地开口,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生锈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忠于帝皇!忠于帝国!”
他几乎是吼叫着说出这个标准答案,这个他用四十年生命去践行的唯一真理。然而,那声音里却透着一股连他自己都无法忽视的、空洞的虚弱。
纪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陈述着一个又一个冰冷的事实。
“帝皇远在泰拉。”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根钢针,精准地刺入瓦莱里乌斯防御的缝隙。
“帝国,是一纸空文。”
第二根钢针。
“在你处决那个逃兵的时候,你是在为他们服务吗?”
最后一根,直刺核心。
“我……我是在维护纪律!”瓦莱里乌斯猛地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瞳里布满了血丝,他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疯狂地为自己辩解,“没有纪律,防线就会崩溃!更多的人会死!这是《帝国步兵战术手册》里……”
“但防线还是崩溃了。”
纪璇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很轻,却像一柄千斤重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们,还是死了。”
瓦莱里乌斯的反驳,戛然而止。
是啊。
防线崩溃了。
人,也死了。
他用铁腕处决了那个年轻的逃兵,用恐惧暂时压制了士兵们的崩溃,换来的结果是什么?
是片刻的延迟。
是另一波更猛烈的、最终将所有人吞噬的死亡浪潮。
他所做的一切,他所坚信的纪律,他引以为傲的铁血,最终,什么都没有改变。
什么,都没有拯救。
纪璇向前走了一步。
黑色的长袍下摆,无声地拂过沾染着污秽与血迹的地面。
她微微俯下身,那双纯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瞳,与瓦莱里乌斯那双充满了迷茫与痛苦的眼睛,平视着。
“你的纪律,没有拯救他们。”
“你的忠诚,没有得到回应。”
“所以,告诉我,政委。”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瓦莱里乌斯层层叠叠的、由法典和条例构筑起来的心理防壁,直抵他灵魂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地方。
“你的忠诚,究竟是忠于一本冰冷的、让你有权夺走他们生命,并以此获得自我满足的法条?”
“还是忠于……”
纪璇的目光,越过瓦莱里乌斯的肩膀,望向那些在远处痛苦呻吟、在灵能冲击下精神崩溃的星界军士兵。
“……忠于你曾经在政委学院的雕像下,发誓要用一生去保护的那些,会哭、会笑、会流血、会害怕的,活生生的人民?”
人民。
一个多么熟悉,却又多么陌生的词汇。
瓦莱里乌斯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道闪电彻底劈开了。
他的一生,都在宣称自己为人民服务,为帝国的人民铲除异端,为帝国的人民维持秩序。
可他什么时候,真正看过那些“人民”的脸?
他看到的,是“士兵”,是“矿工”,是“信徒”,是“异端嫌疑者”。
他们是一个个需要被归类、被管理、被评判的符号。
那个逃兵,在他眼里不是一个被恐惧压垮的、刚刚成年的男孩。他是一个“懦夫”,一个需要被清除的、污染军队士气的“病毒样本”。
那些欢呼着迎接神迹的士兵,在他眼里不是一群劫后余生的可怜人。他们是“被巫术迷惑心智者”,是需要被“纠正”的错误代码。
法条。
纪律。
秩序。
他将这些奉为圭臬,将自己锻造成了一柄最锋利、最无情的法锤。他以为自己是在用这柄锤子,敲打出帝国最稳固的基石。
可现在,这个被他定义为“异端”的女人,却用一个最简单的问题,让他看清了一个最残酷的真相。
他所忠诚的,从来都不是基石。
而是那柄锤子本身。
他迷恋的,是挥舞锤子时,那种裁决一切、掌控一切的权力。
是那种将复杂的人性,简化为“忠诚”与“叛国”两种标签的、冰冷的、绝对的秩序感。
他不是在守护人民。
他是在“管理”人民。
而当他的管理失效时,他所做的一切,便都失去了意义。
「原来……是这样吗?」
瓦莱里乌斯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滴进他满是血污的衣领里,带来一片冰凉的、令人战栗的触感。
他那挺得笔直的、如同钢铁浇筑的脊梁,在这一刻,无声地、一寸一寸地,垮了下去。
他引以为傲了四十年的信仰,他坚守了一生的逻辑闭环,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化为了漫天飞舞的、毫无意义的尘埃。
他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空洞,如此的……可笑。
就在瓦莱里乌斯的精神世界即将彻底崩塌,沉入无尽深渊的瞬间——
“姐姐大人!”
一声清脆而急切的呼喊,如同利剑般划破了这片压抑的死寂。
是福格瑞米娅!
纪璇抬起头,望向战场的另一端。
只见福格瑞米娅的身影在一次急速的后撤中,与那头恶魔宿主拉开了距离。她的剑刃上,沾染着幽绿色的粘稠液体,但她那身淡紫色的丝质长裙,依然纤尘不染。
“这东西的再生能力很强!”
福格瑞米娅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属于战斗的凝重。
“它的力量源源不断,都来自背后那个丑陋的祭坛!”
她的目光,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射向那座由骸骨与金属扭曲构成的邪恶造物。
“不摧毁它,杀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