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的储秀宫后院,苏晚棠正全神贯注地指挥着白芷和茯苓。
白芷用新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几株尚存微弱生机的幼苗根部,清理着周围可能沾染附子毒物的板结土块;
茯苓则吃力地提着一桶刚兑好的、温热的甘草浓汁,准备浇灌。
空气中弥漫着甘草特有的甘甜清香,混合着泥土的湿冷与残存的咸腥,形成一种奇特的氛围。
就在这紧张而专注的时刻,一阵急促而张扬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当的脆响,由远及近,打破了后院的沉凝。
只见一道如火般明艳的身影,裹着猩红金线滚边的斗篷,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正是景仁宫主位,丽妃!
她显然已经得知了贤妃被褫夺宫权、禁足景阳宫的消息,一张明艳照人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扬眉吐气,眼角眉梢都飞扬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一进后院,那双锐利的凤眸就扫到了苏晚棠主仆三人正围着那片狼藉不堪的药圃忙活。
“哟!苏贵人,你这破药园子还没收拾干净呢?”丽妃抱着胳膊,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骄矜口吻,但今日的嘲讽里,却意外地掺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和……探究?
“都被人祸害成这烂泥塘了,还能指望它给你下金蛋不成?”她边说边踩着那双金线缀珍珠的翘头履,咯吱咯吱地走近。
苏晚棠直起身,隔着厚实的牛皮护手拍了拍沾染的泥土,屈膝一礼:“丽妃娘娘金安。臣妾不过是不死心,想看看能否救回几株残苗罢了。”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救活?”丽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轻蔑,伸出穿着精致绣鞋的脚尖,随意地朝地上那堆刚被挖出来、准备集中焚毁的焦黑死苗踢去,“都烂成黑炭了,还救什么救?趁早一把火烧了干……哎哟喂!”
话音未落,变故陡生!
她那随意踢出的脚尖,好巧不巧,正正蹭到了一片沾着湿泥的、边缘焦黑的残叶!
“嘶——!”丽妃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如同被蝎子蜇了一般,闪电般缩回脚!一股强烈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麻痹感混合着针刺般的灼痛,瞬间从脚尖窜上脚踝!那感觉怪异又难受,绝非寻常草叶划伤!
“什么东西?!这破烂玩意儿还带毒刺不成?!”丽妃又惊又怒,扶着身边宫女的手才站稳,艳丽的五官因为疼痛和突如其来的惊吓而微微扭曲,美目圆睁瞪着地上那堆“黑炭”。
苏晚棠眼神骤然一凝!是了!附子残留的阴寒痹毒!丽妃这莽撞一脚,正好验证了方才“灵慧”的警示!
她立刻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与“后怕”:“娘娘千万当心!这些被清理出来的死苗上,沾染了剧毒之物!正是贤妃娘娘指使那‘补刀’太监撒下的附子粉末余毒!此物阴寒歹毒,触之肌肤,轻则麻痹刺痛,重则伤及经络!娘娘快看看,可曾沾到皮肉?”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茯苓赶紧端来干净的湿帕。
“附子粉?!又是附子?!”丽妃一听这两个字,再感受着脚上那挥之不去的、令人心头发毛的麻痹刺痛感,新仇旧恨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贤妃!周若兰!这个老虔婆!不仅想毒死苏晚棠嫁祸给她,连这些烂草都不放过,布下这等阴损后手!更害得她堂堂丽妃,在苏晚棠这个对头面前如此狼狈出丑!
“好!好一个周若兰!好一个吃斋念佛的毒妇!”丽妃勃然大怒,俏脸气得通红,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寒风,“禁足抄书?太便宜她了!本宫这就去乾清宫!非得告她个残害宫妃、戕害御苑草木(好歹你这破地也算宫里的地方)之罪不可!看陛下不扒了她的皮!”
她怒气冲冲,转身就要带着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去闯乾清宫,那架势,颇有再掀一次屋顶的豪气。
“娘娘且慢!请听臣妾一言!”苏晚棠连忙提高声音叫住她,心中暗喜丽妃这莽撞性子来得正是时候,面上却是一派为大局着想的诚恳与“担忧”,“娘娘息怒!陛下圣明,刚刚才因前事处置了贤妃娘娘,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若此刻娘娘再以此事相禀……”
她语带斟酌,显得格外慎重,“一则,此毒残留痕迹难以确凿取证,仅凭娘娘玉体微恙及这几片残叶,恐难坐实其罪,反易被指为攀诬;二则,此时前去,恐有落井下石之嫌,若引得陛下不悦,岂非得不偿失?”
她话锋一转,目光真诚(至少看起来如此)地看向丽妃,语气充满“敬佩”:“娘娘此番在陛下面前仗义执言,助臣妾揭穿贤妃毒计,已是立下大功!陛下心如明镜,定然记着娘娘的忠直与功劳!至于这药圃残局……”
苏晚棠的目光落回那几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顽强残留一丝绿意的幼苗上,眼中流露出一种令人动容的“坚毅”,“臣妾略通歧黄,传有一味秘法,或可一试!若能令这死地回春,枯木再发,岂不更显得贤妃娘娘那等阴鸷手段,不过是徒劳无功、贻笑大方?届时,娘娘今日之功,更是无人能及,青史……哦不,后宫亦当传颂!”
这番话说得极有技巧,既捧了丽妃的功劳(“立下大功”、“忠直”、“无人能及”),又点明了贸然行动的潜在风险(“攀诬”、“落井下石”、“陛下不悦”),最后还描绘了一个诱人的前景(枯木回春打脸贤妃,功劳更大)。
丽妃本就是个吃捧不吃压的性子,尤其听到“无人能及”、“功劳更大”,又想到皇帝可能的不悦,熊熊怒火顿时被浇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奉承的舒坦和一丝好奇。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苏晚棠,又瞥了瞥那堆“毒草”,语气依旧带着不信:“秘法?就凭你?还有这些烂草?什么秘法能这么神?”
苏晚棠唇边勾起一抹神秘而笃定的浅笑,纤纤玉指轻轻一点,指向白芷刚刚小心翼翼抱过来的那个青釉刻花瓷坛。
坛口微启,浓郁独特的甘甜药香正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仿佛带着生命的暖意,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娘娘请看,”苏晚棠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异的自信,“破局之法,尽在此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