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因三皇子抽搐的停止而略微缓和,但那份沉重与凝滞却并未散去,如同暴雨将至前的闷热,依旧压在每个心头。
苏晚棠默不作声地向后退开两步,将软榻前最紧要的位置彻底让给了那群此刻再不敢有丝毫怠慢的太医们。
她悄悄活动了一下因高度紧张和持续用力而有些发僵、微微颤抖的手腕,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挤压放血时的触感。
太医们如同被上了发条,迅速而有序地行动起来。
院判张太医亲自上前,再次屏息凝神,仔细为三皇子诊脉,指尖感受着那虽仍疾速却已不再闭厥乱无伦次的脉象。
其余太医则有人小心地翻开皇子的眼睑查看瞳孔反应,有人轻声吩咐宫人取来温水和干净绢帕准备物理降温,更多人则围拢在一起,语速极低却激烈地商议着用药方案。
片刻后,张太医收回手,转向帝后,回禀的声音较之先前已然沉稳了许多,恢复了几分太医院判应有的气度:“陛下,太后娘娘,殿下此刻高热仍未消退,邪热蕴结于内,并未完全清除,且喉中痰鸣音依旧较重,堵塞气机。当务之急,需立即施用清热解毒、豁痰开窍之重剂。臣建议,可先取安宫牛黄丸半粒,以温水细细化开,再设法缓缓灌入殿下口中,先护住心脉,清解热毒。随后臣等即刻拟方,以羚羊角粉平肝熄风,双钩藤清热定惊,川贝母润肺化痰为主,佐以它药,煎成汤剂服用。同时,辅以温水反复擦拭周身腠理,助其散热。”
“准!即刻照办!” 萧景珩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下令,帝王威仪尽显,“所需一切药物,立时从太医院药库支取!若宫中一时短缺,无论何药,即刻开启宫门,持朕手谕,前往京城所有大药坊搜寻采买!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以最快速度将药备齐!”
“嗻!” 侍立一旁的领班太监声音洪亮地应下,立刻转身指派得力的小太监飞奔而去,脚步声急促远去。
太医和宫人们立刻依令忙碌起来。
有人匆匆去取安宫牛黄丸这等珍贵救急之药,有人端来温度适宜的温水,有人准备好喂药的小玉匙和软帛。
苏晚棠静立一旁,看着太医们终于拿出了明确且对症的方案并高效执行,心下稍安。她很清楚,自己方才所做的不过是争分夺秒的急救,强行打断了最危险的进程,为后续的专业治疗赢得了至关重要的黄金时间。
真正调理身体、清除病根,还得依靠这些经验丰富的太医和正统的医药。
就在此时,她意识深处那神秘的系统再次给出了提示:
【系统提示:紧急急救程序成功!宿主干预有效阻断恶性循环。后续太医制定的清热、化痰、熄风治疗方案方向正确,符合病理。宿主贡献度+15%。额外警示:引发此次惊厥的未知毒素残留可能持续影响机体恢复速度,并埋下复发隐患,建议后续重点关注‘清除余毒’环节。】
毒素?! 苏晚棠心头猛地一凛,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果然不是简单的急惊风!
是有人下手!
她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再次状似无意地扫过暖阁内的陈设和人群,最终,牢牢锁定了那柄被众人遗忘、静静躺在软榻角落锦褥上的小巧白玉如意。
那是去年年节时,当时还是贤妃的齐若兰以“慈爱”、“祈福”为名,赏赐给各宫年幼皇子公主的把玩之物……难道问题真出在这上面?是了,系统之前就提示过“注意贤妃旧物”!
就在这时,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三皇子萧稷,在被太医和宫女小心翼翼、极其耐心地灌下少许化开的安宫牛黄丸药汁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噜声,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竟然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虽然那眼神依旧迷茫、涣散,充满了病中的虚弱与不解,但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意味着他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
“稷儿!我的稷儿!你终于醒了!” 惠嫔刘姝书见状,再也抑制不住,喜极而泣,想要扑上去紧紧抱住儿子,又怕惊扰到他刚恢复的些许清明,只能死死抓住身旁庶姐德妃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衣袖里。
德妃刘姝和也激动得红了眼眶,反手紧紧握住庶妹冰凉的手,连连点头,声音哽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太后文氏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手中的佛珠也缓缓捻动,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连一直面色沉凝如水的皇帝萧景珩,那紧绷的下颌线条也肉眼可见地柔和了些许。
他上前一步,俯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低声问道:“稷儿,醒了?感觉如何?哪里不舒服?”
三皇子虚弱极了,眼神费力地聚焦了片刻,似乎想辨认出眼前的人,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很快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但他的呼吸,相较于之前的急促紊乱,似乎真的平稳了一些。
“陛下,殿下刚醒,神思耗损极大,极度倦怠,此乃正常现象。眼下仍需绝对静养,万不可再受惊扰。”张太医连忙在一旁低声回禀。
“朕知道。”萧景珩直起身,目光再次转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苏晚棠。
这一次,他眼中的赞许与认可已然十分明显,不再加以掩饰。
“苏贵人,”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份量,“方才情况危急,你……做得很好。”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更准确的用词,既肯定其功,又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你所施之法,虽源自民间,看似粗朴,然急效显着,于危难顷刻之际能救人于水火,并非毫无可取之处。朕,记下了。”
能得到九五之尊在如此场合、如此明确地肯定,尤其是在一众脸色青白交加、倍感尴尬的太医院国手面前,这无疑是莫大的荣宠和认可。
苏晚棠闻言,立刻敛衽行礼,姿态恭谨,语气谦逊:“陛下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方才情势危急,臣妾只是情急之下莽撞一试,实属侥幸奏效,全赖陛下和太后娘娘洪福庇佑,皇子殿下自身福泽深厚。若非张院判和诸位太医大人后续施救得宜,用药精准,臣妾那点微末伎俩终究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岂能济事?”
她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此刻绝不能居功自傲,该谦虚时必须谦虚,该将功劳分给专业人士(甩锅…哦不,团结同仁)时就必须肯定他们的作用。
萧景珩何等人物,自然一眼看穿她那点明哲保身的小心思,眼底不禁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极淡笑意,却并未点破。
而在暖阁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始终低垂着头、捧着那盆早已凉透的水的贤妃旧仆彩荷,听到皇子转醒的动静,再偷眼觑见陛下对苏晚棠的嘉许,心中顿时如同被毒蛇噬咬,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她死死咬着下唇,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皮肉之中。
计划的第一步,这精心策划的当头一棒,竟然……竟然就被这个半路杀出的苏晚棠,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土法子给硬生生破坏了?!
这让她如何向如今景仁宫偏殿里那位主子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