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飞机 的舷窗外,云层正被暮色染成琥珀色。
李默然指尖抵着微凉的舷窗,看着下方逐渐清晰的香江轮廓 —— 蜿蜒的维多利亚港像条缀满碎钻的蓝绸带,密密麻麻的楼宇从半岛延伸至九龙,连成片的霓虹已开始闪烁,像揉碎了的星光撒在城市里。
三个小时前,他还在东京羽田机场的寒风里裹紧外套,此刻机舱广播里传来空姐软糯的粤语播报,混着亚热带特有的湿热空气,竟让他生出几分恍惚。
“即将降落机场,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
机身轻颤着触地,轮胎摩擦跑道的声响透过舱壁传来,随即缓缓滑向停机坪。
李默然解开安全带,起身从行李架取下行李箱。
走出机舱时,一股裹挟着海水咸腥与牛油香气的风扑面而来。
机场的航站楼不算宽敞,却处处透着热闹:穿西装的商务人士夹着公文包快步疾走,戴宽檐帽的妇人牵着孩子找行李,柜台后的工作人员操着粤语与英语交替应答,墙上的广告牌亮得刺眼 —— 香江电讯的蓝色标志旁,是某品牌洗发水印着港星笑容的海报,李默然推着行李箱随人流往出口走。
出口处的人群里,一块硬纸板牌子格外显眼。
黑色马克笔写的 “李默然” 三个字娟秀利落,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音符,举牌子的姑娘正踮着脚往这边望,看到他时眼睛亮了亮,像发现了目标的小鹿,快步走了过来。
“这里,李默然先森?”
姑娘的普通话带着明显的香江腔,平翘舌分得含糊,“先森” 两个字软乎乎的,倒让李默然心里的紧张散了大半。他停下脚步,朝对方点头:“你好,我是李默然。”
走近了才看清,姑娘约莫二十出头,穿件黑色羊绒高领衫,领口贴在脖颈上,衬得线条格外柔和。
头上戴顶黑色贝雷帽,帽檐斜斜压着额角,露出截光洁的下颌;斜挎的黑色皮质肩带细细的,坠着个小巧的帆布包,下身是米色直筒裤,配双浅棕小高跟,走路时腰板挺得直,却又带着种温婉的软劲儿,像株刚抽芽的柳。
“你会说粤语啊?” 姑娘惊喜地睁大眼睛,嘴角绽开笑,露出颊边浅浅的梨涡,“太好了!我叫周惠敏,你叫我阿敏就好 。”
她说着,手指轻轻碰了碰贝雷帽,耳尖有点泛红。
以前大家都叫她薇薇安,今天第一次让别人叫自己阿敏,感觉怪怪的。
李默然看着她的笑,也跟着弯了嘴角:“阿敏,好听。我们现在去电台吗?”
“先去酒店放行李啦。” 周惠敏伸手要接他的行李箱,指尖刚碰到拉杆,就被李默然轻轻避开。“我帮你拿 ——”
“不用,” 李默然把箱子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语气轻松,“就几件衣服,不重。对了,我什么时候去无线电台彩排?之前听人说,香江的音乐活动都在那边办。”
周惠敏闻言 “呵” 了一声,嘴角撇了撇,像只吐槽的小猫,眼神却亮起来:“你误会啦!香江电台和 tVb(无线)是不同单位的。这次请你的中文金曲,是香江电台办的,1978 年就有了,是香江最老的音乐奖呢!”
她引着李默然往机场外走,脚步放慢了些,认真解释:“中文金曲是跟作曲家协会、国际唱片协会一起办的,选歌要看旋律、歌词,还有歌手的唱功,特别看重专业性,大家都觉得它够权威,像‘学术奖’一样。”
“那 tVb 的劲歌金曲呢?” 李默然问。
“那个是 1984 年才有的,前身是 tVb 的《劲歌金曲》节目,” 周惠敏声音压低了点,像说悄悄话,“它靠电视平台传播,更看重歌曲火不火,mV 好不好看,娱乐性强。而且啊 ——”
她顿了顿,撇了撇嘴,“tVb 可抠了!不给歌手安排住宿,吃住都要自己解决,哪像我们电台,还帮你订了酒店。”
李默然忍不住笑出声:“这么抠?还好你跟我解释,不然我真要把中文金曲和劲歌金曲搞混,到时候去错地方,可就成笑话了 —— 跟把李逵认成张飞似的。”
周惠敏被他的比喻逗得 “咯咯” 笑,眼睛弯成月牙:“你真有意思!对了,能不能帮我签个名?”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盒磁带,是李默然的磁带《85 狂热》,还有支黑色签字笔,递过来时手有点抖,“我在电台见过好多歌手,没一个比你帅的 —— 就算是张国容,他们说他是‘四大绝色’之一,我觉得也比不上你。”
“过誉了。” 李默然接过磁带,指尖碰到她递笔的手,温温的。他低头签名,字迹潇洒,抬头时笑道:“你这么漂亮,怎么不去当艺人,反而在电台打杂?”
周惠敏脸颊瞬间红了,把签好名的磁带小心翼翼塞回包里,声音低了些:“哪有漂亮…… 我去年参加电台的业余 dJ 大赛,拿了亚军,现在兼职帮忙,就是整理唱片、给前辈递东西,不算打杂啦。”
“这就是浪费,” 李默然皱了皱眉,语气认真,“让绝代佳人干这些,你们电台也太不会惜才了。”
周惠敏被说得不好意思,捋了捋耳边碎发,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别取笑我了,我长得很一般的…… 你看,车到了!”
路边停着辆银色丰田皇冠,车身有点旧,却擦得锃亮。司机是个穿灰制服的中年男人,见他们过来,立刻下车鞠躬:“周小姐,李生,请上车。”
两人坐进后座,司机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车子缓缓驶离机场。
车窗摇下,香江的街景在眼前铺展开:弥敦道上的商铺亮着灯,服装店橱窗挂着最新款的连衣裙,唱片行门口贴满张国容、梅岩芳的海报。
街边茶餐厅飘来菠萝油的香气,报刊亭老板喊着 “星岛日报”,声音裹在风里。
几个穿喇叭裤的年轻人骑着摩托车呼啸而过,引擎声混着粤语歌的旋律,热闹得让人心里发暖。
“那是尖沙咀钟楼,” 周惠敏指着窗外的红色建筑,“香江的地标,晚上亮灯更好看。前面拐个弯就是维港,不过我们去丽晶不用经过那里。”
李默然点点头,看着窗外的繁华,心里不禁感慨 ——1986 年的香江,果然像传说中那样,每一条街道都透着活气,楼宇间的霓虹、街角的叫卖、行人的笑声,揉在一起,是种既陌生又亲切的热闹。
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丽晶大酒店门口。李默然推开车门,抬头望去,浅米色的主楼直插暮色,门口鎏金的 “the Regent hong Kong” 招牌亮得晃眼,两个穿红制服的门童站在旋转门旁,见他过来,立刻微笑问好。
他心里忽然闪过个念头 —— 丽晶是香江高档酒店,住的不是富商就是名人,偶尔也有江湖人士来谈事,不知道所谓的 “陀地货”会不会在这里出现?不过也就想想,他这次来是为了颁奖礼,没必要惹麻烦,便收回思绪,跟着门童往酒店走。
“薇薇安?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突然传来个男人的声音,带着惊讶,还有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李默然转过身,看到不远处站着个年轻男人:中等身材,一米七左右,梳着偏分油头,发胶抓得整齐,是最近香江年轻人流行的发型,利落又显精神。
穿件米色夹克,里面是白 t 恤,配深蓝色牛仔裤和白板鞋,长得很端正,浓眉大眼,只是此刻眉头皱着,眼神落在周惠敏身上,嘴角抿得很紧,像在忍什么。
李默然愣了下 —— 刚才差点以为是郭城城的发型,随即反应过来,1986 年郭城城还在 tVb 舞蹈班,哪会有以他命名的发型?
大概是这发型本就流行,后来郭城城火了,才被人冠了名,不知道是谁刻意凹人设。
周惠敏听到声音,脸上的笑瞬间僵了,眼神慌了下,手指攥紧了帆布包带,但很快就恢复自然,朝着男人走了两步:“tomas,你怎么来了?这位是李默然,内地来的歌手,电台让我接他来酒店。”
陈德章松了口气,眉头舒展了些,却还是往李默然身上扫了眼 —— 眼前的男孩比他高一点,穿件黑色中山装,身姿挺拔,五官俊朗,笑起来眼神温和,确实招女孩子喜欢。
他心里有点酸:自己女朋友这么漂亮,两人站在一起,怎么看都般配,像天生一对。
他赶紧甩了甩念头,嘀咕着 “薇薇安可是我女朋友,还没好好踩单车呢”,然后走上前,伸手笑道:“你好,李生。我是薇薇安的男朋友,陈德章,叫我 tomas 就好。”
李默然跟他握了握手,手劲适中:“你好,tomas,叫我默然就行。我到酒店了,你们忙,我不打扰了。”
“等一下!” 周惠敏连忙叫住他,从包里拿出张房卡递过来,“1806 房,高层能看维港。明天下午两点,我来接你去香江大会堂音乐厅彩排,记得在门口等我。”
“大会堂音乐厅?” 李默然接过房卡,有点疑惑,“不是红磡体育馆吗?我听人说香江的演出都在红磡。”
周惠敏张了张嘴,有点为难,只好看向陈德章。
陈德章哈哈笑了两声,语气调侃:“默然,中文金曲想走精英路线,觉得红磡太大、人太杂,不够精致,所以选了大会堂。那场地小,只能坐1千来人,你当他们是小众审美,追求格调就好。”
“tomas!” 周惠敏轻轻推了他一下,无奈道,“大会堂的声学效果很好,对歌手声音更有利。”
李默然明白了,笑着点头:“原来如此,谢谢你们。不耽误你们约会了,拜拜。”
他跟着门童走进旋转门,身后传来陈德章的声音:“这家伙看着挺单纯,难怪中森名菜会喜欢他 。”
“人家从羊城来,没见过这么多花花绿绿的,难免单纯,” 周惠敏的声音带着调侃,“我们不是要去看电影吗?再不走要迟到了。”
李默然走进电梯,按下 18 楼的按钮。轿厢里的镜子映出他的身影,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房卡,心里忽然期待起明天的彩排 —— 在香江大会堂音乐厅唱歌,会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电梯门缓缓打开,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没声音。
服务员引着他到 1806 房,推开门时,窗外的维港夜景刚好撞进眼里 —— 成片的霓虹在水面上投下倒影,货轮的灯光像星星一样慢慢移动。
李默然放下行李箱,走到窗边,晚风从敞开的窗缝里吹进来,带着点海水的凉。
他想起刚才周惠敏的笑,陈德章紧绷的眉头,还有启德机场的热闹、街边的香气,忽然觉得,1986 年的香江,比他想象中更鲜活。
或许这次来,不只是为了颁奖礼,更是为了遇见这些鲜活的人和事 —— 就像此刻窗外的霓虹,亮得让人心里发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