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月初的燕京,秋意刚褪尽,冬寒就裹着胡同里的煤烟味钻窗缝。
夜里十点多,西四胡同的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偶尔有晚归的自行车叮铃铃从楼下过,车轱辘压着碎煤渣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陈小旭翻了个身,丝质睡裙蹭过凉津津的床单,她又把被子往胸口紧了紧 —— 不是冷,是隔壁那只猫叫得人心里发慌。
猫声尖细,一阵接一阵,像根细针似的扎进耳朵里。她侧头看身旁的张丽,见对方也睁着眼,睫毛在路灯投进的微光里颤了颤,便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没压住的娇嗔:“丽姐,这小然也太可恶了,猫叫成这样都不拦着!”
张丽往枕头上蹭了蹭,嘴角勾出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里还带着点刚醒的沙哑:“哼哼,你当我昨晚是怎么过来的?这猫从后半夜叫到天亮,我闭着眼数了八百只羊都没用。”
“讨厌~” 陈小旭伸手掐了下张丽的胳膊,指尖带着点气鼓鼓的力道,“还笑话我!对了丽姐,你说我跟陶荟敏比,也没差哪儿去吧?论模样,论身段,怎么他就对她比对我热络那么多?”
她说着就坐起来,膝盖顶着被子,头发散在肩头,眼里明晃晃的都是委屈 —— 今晚聚餐,李默然给陶荟敏夹了三次菜,还替她打了两次饭,可对自己,只说了句 “小旭多吃点”,连眼神都没多停。
张丽也坐起身,伸手把陈小旭散在脸前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耳尖的温度,温声叹道:“男人啊,对‘第一次’总是格外上心。你懂的。”
“可我昨晚也是第一次啊!” 陈小旭急得声音都拔高了点,又赶紧压低,怕隔壁听见,“他明明抱着我的时候还说……” 后面的话没好意思说出口,脸颊却红透了,像染了胭脂。
“但他们是‘一起’的。” 张丽打断她,语气轻了些,“你忘了?小然去香江之前,跟陶荟敏在一块儿待了小半个月,天天黏着;回来这几天,头一个见的也是她。有些情分,不是一次两次能比的。”
“哼,我就是吃醋了!” 陈小旭往张丽怀里钻了钻,胳膊圈住她的腰,“你都不帮我说话。”
张丽拍了拍她的背,掌心带着点暖意:“傻丫头,以后有的是你吃醋的时候。”
陈小旭猛地抬头,眼里满是疑惑:“怎么说?”
“你忘了我表弟是谁?” 张丽指尖点了点陈小旭的额头,“李默然啊,长得帅,兜里有钱,又是香江那边的大明星,多少女人盯着他呢。他常年在香江,那边的莺莺燕燕你拦得住?再说陶荟敏,等了他快两年了吧?小然去香江那段,有人天天追陶荟敏,她都没动心,就冲这点,小然能不喜欢她?”
陈小旭抿着唇,手指绞着被子角,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我也能等,我能等他好久好久,比陶荟敏还久。”
张丽看着她较真的模样,心里软了软,却还是实话实说:“行了,日久见人心,现在说这些没用。快睡吧,明早还要去《家夏冬》的剧组排戏呢。”
“可那猫还在叫,怎么睡啊?” 陈小旭往隔壁的方向瞥了眼,猫声还没停,只是比刚才弱了点,像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张丽掀开枕头,从底下摸出两个用旧棉花裹的棉塞,递了一个给陈小旭:“呐,拿着,堵上耳朵就听不见了。昨晚我就是这么睡的,棉絮是新弹的,软和,不硌得慌。”
陈小旭接过棉塞,捏在手里揉了揉,确实软乎乎的。她把棉塞塞进耳朵,又往张丽身边挪了挪,胳膊重新圈住她的腰:“丽姐,我抱着你睡。”
张丽笑了笑,伸手把她的被子掖好:“睡吧,明天太阳出来,猫就不叫了。”
窗外的路灯又闪了闪,自行车的铃铛声远了,只剩下煤炉偶尔 “噼啪” 一声的轻响。
陈小旭靠在张丽怀里,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胰子的清香,耳朵里的猫声渐渐淡了,可心里的疙瘩还没散 —— 她想起几个月前,他们在颐和园,李默然牵着她的手逛长廊,说她穿旗袍好看;想起他给她带的巧克力,甜得让人心慌。
可这些好,好像都比不过陶荟敏一个眼神。她越想越乱,直到张丽的呼吸渐渐平稳,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小旭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隔壁的猫声停了。她揉了揉眼睛,把棉塞从耳朵里掏出来,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而隔壁房间里,暖黄的台灯还亮着,灯罩映出一圈柔和的光。
陶荟敏半卧在李默然身上,头发散在他的胸口,指尖轻轻划着他强壮的胸膛。
她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笑意:“小然,好像那个陈小旭…… 也喜欢你。”
李默然低头,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闻到她头发上皂角的味道,轻声叹道:“不是好像,是真喜欢。唉,我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真是苦恼。” 他说着还故意皱了皱眉,逗得陶荟敏 “嘻嘻” 笑起来。
“少嘚瑟了!” 陶荟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那你喜欢她吗?”
李默然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腹 —— 她的手指有点薄茧,是练越剧水袖磨出来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在我心里,你是第一位,其他人都是第二位。”
“好哇!” 陶荟敏假装生气,手往他胸口捶了一下,“你居然还想有‘其他人’!”
“我也没办法啊。” 李默然笑着把她往怀里紧了紧,“一个个都往我跟前扑,躲都躲不开。”
“哼,你这花心大萝卜!” 陶荟敏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声音软了下来,“就怕你有了新人,就忘了我这个旧人。”
李默然低头,在她发顶印了个轻吻,语气沉了些:“不会的,你放心。我这个人,有初次情结 ——咳咳,不是指别的,是指第一次动心的人。对其他人,顶多是深交,谈不上走心;但对你,我是认真的,除非你哪天不想等我了。”
陶荟敏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我才不会不想等你呢。去年我妈给我介绍对象,是我们老家中学的老师,长得斯斯文文的,我都没见。还有我们剧团的师兄,总给我带好吃的,我也跟他说清楚了,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顿了顿,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了,你上次给我的那笔钱,我让我爸在老家盖房子了,盖了三间,还留了一间给你,说等你下次回去住。”
李默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没事,那钱本来就是给岳父岳母的彩礼钱,盖房子正好。”
“谁让你喊岳父岳母了!” 陶荟敏脸一下子红了,伸手拍他,“你都没上门呢,我爸妈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迟早会知道的。” 李默然握住她的手,眼神温柔,“只要他们不怪我拐跑他们的宝贝女儿就行。”
“他们才不会怪你呢。” 陶荟敏靠在他胸口,声音轻轻的,“我都二十岁了,我妈总说我老大不小了,巴不得我早点嫁人。上次我跟我妈打电话,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妈还问你是哪里人,做什么的呢。”
李默然笑了笑,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下巴:“对了,你想不想拍戏?我跟香江那边的导演熟,下次有合适的角色,我带你去试试。”
陶荟敏想了想,摇了摇头:“还好吧,拍戏要背好多台词,还要熬夜,我不太喜欢。我还是更喜欢演越剧,穿着水袖,站在台上唱,心里踏实。”
李默然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眼里带着点促狭:“o ( ̄︶ ̄) o 呵呵~”
“诶!你这是什么眼神?” 陶荟敏一下子坐起来,瞪着他,“看不起我演越剧啊?”
“不是看不起。” 李默然伸手把她拉回怀里,语气带点调侃,“就是觉得,小花越剧团的五朵金花,好像没你的份吧?”
“我…… 我会努力的!” 陶荟敏急得脸都红了,手指攥紧了他的衬衫,“我现在每天都练唱腔,师傅说我进步可快了!”
李默然摸了摸她的头,语气软了些:“傻丫头,不是努力就能成的。你没那个天分演越剧小花旦,演妙玉倒挺合适。”
“你说何赛菲吗?” 陶荟敏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佩服,“她确实厉害,越剧唱得好,拍戏也演得好。你该不会…… 喜欢她吧?”
李默然闻言,差点笑出声:“我疯了吗?我见过她素颜,太成熟了,都能当我妈。”
“嗬嗬嗬~别瞎说!” 陶荟敏伸手捂住他的嘴,“人家才比你大七岁而已,哪里就像你妈了?再说她素颜也好看,就是平时不怎么化妆。”
李默然把她的手挪开,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七岁还不多啊?对了,你休息好了吗?”
陶荟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赶紧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细若蚊蝇:“啊?不要了…… 才半年没见,你不但长高了,还壮了不少,我…… 我有点累,让我歇歇吧。”
李默然看着她害羞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把台灯关了,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映出两道交叠的身影。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那好吧,我们睡觉。”
“嗯~” 陶荟敏往他怀里钻了钻,胳膊紧紧圈住他的腰,“我抱着你睡。”
夜渐渐深了,胡同里的路灯终于灭了,只剩下煤炉余温在空气里慢慢散开。
陈小旭在隔壁翻了个身,张丽的呼吸依旧平稳,她侧耳听了听,隔壁没了声音,心里的疙瘩好像也淡了点。
她往张丽身边又挪了挪,闭上眼睛 —— 明天还要排戏呢,李默然会去剧组看他们,说不定,他会给她带点大白兔呢。
月光从窗帘缝里溜进来,落在两个房间的枕头上,温柔得像一场没说出口的情话。
1986 年的燕京冬夜,没有手机,没有微信,只有煤烟味、猫叫声,还有年轻人心里那些藏不住的喜欢与委屈,在寂静里慢慢发酵,酿成一段关于青春与爱情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