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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玄霄每日处理完侍卫官的差事,便会依着与刻律德菈约定好的时辰,陪她在殿中下完一盘棋,而后便径直往大地兽的营地去。

起初只是去看看菲拉卡斯——那小家伙总爱扒着栅门等他,见他身影便欢叫着扑过来,用带红土屑的鼻尖蹭他的衣襟。

后来他发现,成年大地兽见他来,也会从红土堆旁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像是在打招呼。

他会带着新采的红土去,蹲在栏栅边看它们进食,偶尔伸手摸摸离得最近那头的硬甲——触感粗糙却温热,并不像看上去那般冰冷。

有时他会坐在草地上,听它们沉重的呼吸声混着风吹过栅木的轻响,菲拉卡斯便蜷在他膝头打盹,小爪子偶尔蹬一下,像是在做什么欢快的梦。

渐渐地,营地里的大地兽都认得了他。有一回,两头成年兽不知为何起了争执,低吼声震得栅木嗡嗡作响,连附近的市民都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玄霄闻讯赶来,只站在栅门外唤了一声,那两头兽竟像是被什么安抚了似的,慢慢松开了抵在一起的额头,转过身朝他这边望来,片刻后便各自退回了红土堆旁,又恢复了往日的温顺。

守在营地的工匠见了,总笑着打趣:“玄霄大人,这些大家伙怕是把您当成自家人了。”

玄霄低头逗弄着怀里的菲拉卡斯,看它用小牙轻轻啃他的指尖,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从未想过,这些庞然大物竟会如此信赖自己,这份沉甸甸的依赖,倒成了他每日奔波里最踏实的慰藉。

日子久了,玄霄偶尔会把菲拉卡斯抱进殿里,让它陪着刻律德菈。

起初,每次他要带菲拉卡斯走时,营地那头的成年大地兽总会不放心。

领头的那头老兽会低低地吼两声,庞大的身躯挡在栅门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其他几头也会围拢过来,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嗡鸣,像是在交涉,又像是在担忧。

玄霄总要耐着性子安抚许久,轻轻拍着老兽的硬甲保证:

“只是带它去见见陛下,很快就送回来。”

菲拉卡斯则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挣动,小脑袋探出来朝长辈们晃了晃,发出细弱的嗷叫,像是在说“我没事”。

等傍晚把小家伙送回营地,成年兽们便会立刻围上来,用鼻子仔细嗅遍菲拉卡斯全身,确认它没受委屈,才肯慢慢散开。

而菲拉卡斯呢,每次回来都兴奋得很,小爪子上沾着殿里地毯的绒毛,嘴里还叼着刻律德菈赏的小块红土,围着长辈们转圈圈,喉咙里哼唧个不停,像是在炫耀一天的经历。

一来二去,成年大地兽们渐渐放了心。后来玄霄再抱走菲拉卡斯时,它们顶多只是抬眼望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噜”,像是在叮嘱“早点回来”。

玄霄抱着菲拉卡斯穿过栅门时,偶尔会回头看一眼那些安静伏在红土堆上的大家伙,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这些看似笨重的生灵,心思竟也这般细腻——既护着幼崽,又慢慢信了他这个“外人”。

而殿里的刻律德菈,起初总嫌弃菲拉卡斯掉毛,却会在它蜷在脚边打盹时,悄悄放缓落棋的动作。

玄霄看在眼里,唇边总忍不住带起笑意——这一人一兽,倒也渐渐生出了几分默契。

相处日久,玄霄渐渐发现这群大地兽与寻常记载中的模样总有些微妙的不同。

那日他给一头成年兽梳理背上的硬甲时,指尖忽然触到一片细密的短绒——不像菲拉卡斯那般柔软蓬松,却也绝非纯粹的硬壳,倒像是裹在甲片缝隙里的薄毛,摸起来带着点干燥的暖意。

他心中一动,又去翻看那些成年兽的腹侧与脖颈,果然在不起眼的褶皱处都发现了类似的绒毛。这与图书馆里“大地兽覆甲无羽”的记载显然相悖。

玄霄再次扎进图书馆,翻遍了更古老的卷宗,终于在一本残缺的《异域异兽考》里找到线索:

“寒地亚种大地兽,生雪山冰原,体覆短绒御严寒,甲片薄于寻常种,性更驯良。后因迁徙,渐入温地,绒毛未褪,反成异征。”

原来如此。他合上书卷,望着窗外营地的方向恍然——难怪它们比起传闻中更显温和,连菲拉卡斯那身蓬松的蓝毛也并非特例,竟是因祖上曾居雪山,才留下这般独特的印记。

傍晚去营地时,玄霄特意凑近一头母兽,指尖轻轻拂过它颈侧的短绒。母兽温顺地垂下头,喉咙里发出低柔的呼噜声。

他又看向脚边打滚的菲拉卡斯,小家伙那身能埋住红土屑的厚毛,此刻看来更像是对冰雪故乡的遥远回响。

“原来你们是从那样的地方来的。”

玄霄低声道,指尖沾了点菲拉卡斯蹭过来的蓝毛,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这般想着,他忽然觉得,该给它们的住处再加些厚实的垫草才好——或许那点残存的绒毛之下,仍藏着对温暖的本能渴求。

这日,玄霄照旧先去探望了母亲,闲话几句家常,便转身往大地兽营地去。刚蹲下身,被菲拉卡斯用满是红土的脑袋蹭着手臂,就见一名宫廷侍卫匆匆奔来,躬身垂首道:

“侍卫官大人,陛下传您即刻入宫。”

玄霄愣了愣,抬手替菲拉卡斯擦掉鼻尖的土屑,心里有些纳闷——按往日的时辰,他与刻律德菈约定的棋局还要再过两个时辰,这时候传召,倒是少见。他没多想,只嘱咐工匠照看好营地,便跟着侍卫往宫殿赶去。

推开殿门时,刻律德菈正斜倚在王座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扶手。殿内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玄霄刚要询问,抬眼却撞见她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半分平日的威严,反倒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促狭,像极了孩童攥着秘密时的模样。

“陛下召属下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玄霄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刻律德菈没立刻说话,只抬眼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沾了些红土的袖口处顿了顿,那抹笑意又深了几分。

“汝倒是越来越像那群大地兽的‘饲养官’了。”

她慢悠悠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每日围着它们转,连身上都带着红土味儿。”

玄霄闻言,坦然颔首:“毕竟,刻律德菈,我还是挺喜欢这些可爱的生灵的。”

他想起菲拉卡斯蹭他手心时的温软,又补充道,“虽说它们块头不小,可那份憨厚温顺,倒比许多人心思纯粹得多。”

刻律德菈眉梢微挑,笑意漫上眼底,竟比方才更浓了些:

“哦?这么说,汝同动物们倒是格外投缘?”

“或许是吧。”

玄霄回想过往,无论是院里的雀鸟,还是邻家养的猎犬,似乎都总爱往他身边凑。

“打小便是如此,动物们好像……不怎么怕我。”

“那正好。”

刻律德菈忽然抬手,朝殿门侧后方扬了扬下巴,语气里藏着几分刻意的神秘。

“你去门侧另一边看看,那里有个‘惊喜’等着你。”

玄霄微怔,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那侧门平日鲜少有人走动,此刻半掩着。

玄霄的手刚推开那扇门,视线便撞进一双熟悉的、浸着晴空般的蓝眸里。

偏殿的阴影里,一匹黑色的天马正扬着脖颈,背后那对覆着暗纹的羽翼半张着,带着蓄势待发的张力。

玄霄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转身想退。可还没等他挪步,一声清亮的嘶鸣已刺破空气,阿提米斯的身影如一道黑色闪电般冲了过来。

他只觉腰间一沉,被那带着熟悉温度的脖颈猛地一顶,整个人便像片叶子似的被掀飞出去,重重撞在殿门内侧的廊柱上。

后背传来一阵钝痛,玄霄咳了两声,抬眼便见阿提米斯正站在他面前,蓝色的眸子里映着他狼狈的模样,却没有半分恶意,反倒透着股久别重逢的急切,鼻尖还在不住地往他身上蹭。

“你这……混...呃。”

玄霄捂着腰站起身,语气里带着嗔怪。这匹天马的性子,果然一点没变。

阿提米斯见他站稳,忽然偏过头,蓝色的眸子骨碌碌转了转,竟透出几分狡黠。

它没有再冲撞,反倒迈着轻快的步子,绕着玄霄踱了半圈,黑色的羽翼故意扫过他的后背,带起一阵轻痒的风。

玄霄刚要开口斥它,冷不防被一股温热的鼻息喷在脸上——阿提米斯低下头,用湿润的鼻尖轻轻顶了顶他的下巴,像是在嘲笑他方才的狼狈。

不等他反应,这匹天马又忽然收敛了顽劣,脖颈一弯,用毛茸茸的鬃毛蹭了蹭他的脸颊,力道轻柔得不像话。

那熟悉的、带着旷野气息的暖意漫过来,蓝色的眸子里映出他的影子,竟像是在讨好。

玄霄被它这前倨后恭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抬手拍了拍它的脖颈:“性子倒越发刁钻了。”

阿提米斯像是听懂了,低低嘶鸣一声,用鼻尖又蹭了蹭他的手心,鬃毛扫过手腕,留下细碎的痒意。

玄霄望着它眼底的亲昵,方才被撞的钝痛仿佛都轻了许多,心底那点因重逢而起的波澜,倒被这匹狡诈又黏人的天马搅得愈发清晰。

玄霄伸手轻轻推开阿提米斯凑过来的脑袋,那毛茸茸的鬃毛扫得他脸颊发痒。他侧过身看向殿外的刻律德菈,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刻律德菈陛下,它怎么会在这里?”

刻律德菈正翘着腿坐在王座扶手上,一手叉着腰,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笑:

“很简单。方才岁月神殿的人把它送来了,说是这匹天马闷得慌,得出来活动活动,还特意交代,要交给汝照看。”

她朝阿提米斯扬了扬下巴。

“汝看,它自己不也挺乐意跟你待着么?”

话音刚落,阿提米斯像是在应和,又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玄霄的手背,蓝色的眸子里满是依赖。

玄霄望着这匹又顽劣又黏人的天马,再看看刻律德菈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忽然觉得后颈的凉意又冒了上来——看来往后的日子,不仅要照看那群大地兽,还得多管这匹狡诈的天马了。

玄霄正被阿提米斯缠得没法,指尖忽然触到一片冰凉坚硬的物件。他低头一瞧,才发现天马宽厚的背脊上,竟斜斜挂着个深棕色的剑鞘,末端堪堪垂在侧腰边,不知是何时缚上的。

那剑鞘看着有些年头了,边缘磨出淡淡的包浆,玄霄心头一动,伸手握住鞘上的剑柄——入手沉实,纹路古朴,倒像是柄有些分量的剑。

他试探着轻轻一拔,只听“噌”的一声轻响,一道温润的银光闪过,竟真有一把大剑被抽了出来。

玄霄掂了掂重量,又细看剑格上繁复的缠枝纹,恍然道:

“这……竟是柄礼仗剑。”

阿提米斯似是被拔剑的声响惊动,扭过头用鼻尖蹭了蹭剑身,发出低低的嘶鸣,像是在认可什么。

玄霄握着剑柄的手顿了顿,望向刻律德菈:“这剑……也是一起送来的?”

刻律德菈挑眉,语气里带了点漫不经心:

“岁月神殿的人没细说,只说让你一并收下。许是怕它活动时闷得慌,给配个‘玩物’?”

玄霄将剑缓缓归鞘,指尖划过鞘身的纹路,总觉得这礼仗剑与阿提米斯的桀骜性子有些不搭,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他低头看向正用脑袋拱他手臂的天马,忽然有种预感——这匹天马带着剑找上门,恐怕不止“出来活动”这么简单。

玄霄将剑完全抽出,借着殿内的光细细打量。

这柄礼仗剑长约四尺五寸,通体流转着黑曜岩般的沉郁光泽,却又在边缘处泛着淡淡的紫晕,像是将夜幕揉碎了浇铸其中,不见寻常铁器的冷硬,反倒透着种神秘的厚重感。

最特别的是剑护——并非常见的长条握柄,而是个巴掌大的圆盘,边缘微微隆起,从剑身末端一路延伸过来的纹路在圆盘上铺开,竟形成半面罗盘似的扶手。

上面刻着细密的卷云纹,间或点缀着几处小巧的倒刺,看着凌厉,摸上去却并不扎手,倒像是精心设计的装饰。

剑柄则是深紫色的底端还有一颗菱形的冰蓝色晶体。

他指尖拂过圆盘中心,那里用银线细细勾勒着四幅月亮的图案:一弯细如眉的残月斜斜挂着,一旁是墨色填满的“无月”轮廓,紧接着是清朗的半月,最后是一轮圆满的满月。

四种月相沿着圆盘弧度排列,像在无声诉说着时光流转。

“倒是柄精巧的物件。”

玄霄喃喃道,将剑重新推入鞘中,那“咔”的一声轻响,竟像是合上了一段被封存的光阴。

阿提米斯忽然用脖颈蹭了蹭他握剑的手,蓝色的眸子里映着剑柄上的月相,像是在催促什么。

玄霄望着这匹天马,又看了看那柄透着古怪的礼仗剑,心里那点异样感愈发浓重——这剑,绝不仅仅是“玩物”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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