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山洞里热闹得像是提前过了年。
白天在老山洞受了惊吓,又一路走到鹰嘴崖,爸妈脸上都带着疲惫,可眼神里却亮着光。尤其是看到我们把这个山洞收拾得井井有条,看到那四只狼崽和圈里的野猪被我们养得膘肥体壮,他们脸上的震惊慢慢变成了心疼,又掺杂着一丝说不出的骄傲。
天擦黑的时候,爸爸没歇着,他走到山洞角落,掀开盖在上面的干草,露出那堆我们从老山洞里搬回来来的、掉了漆有些发霉的木头架子。那是外婆给妈妈的嫁妆,一张可以拆开的架子床。我就是在这种架子床上出生的,妈妈疼了三天三夜,
“来,小九,搭把手。”爸爸招呼小九。爷俩就着洞外最后一点天光,蹲在地上,叮叮当当地开始拼装。妈妈也凑过去,拿着块湿布,仔细地擦拭着木头上的霉点和尘土。我和小娴围在旁边,递个木楔子,扶个床腿,心里头热乎乎的。
看着那些散乱的木头在爸爸手里一点点成型,变成一张结实的、有模有样的床,我感觉心里某个空了太久的地方,好像也被一点点填满了。这不再是那个我们胡乱铺点干草就睡的地铺,这是一张真正的“床”,是“家”才有的东西。
床拼好了,爸爸用力晃了晃,很稳当。妈妈把她带回来的、虽然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棉被铺了上去,又拿出一床崭新的、印着大红喜字的面料当床单。一下子,那个黑黢黢的角落,就变得亮堂、暖和起来。
“好了,今晚咱们睡床!”妈妈拍打着被子,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和小娴说什么也不肯分开,非要挤在妈妈身边。妈妈笑着把我们搂进被窝,一边一个还有小芳挤一起。被子里有阳光晒过的味道,还有妈妈身上那股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气息。我紧紧挨着妈妈,感受着她温暖的体温,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这一年来的所有害怕、委屈、孤单,好像都被这温暖一点点融化了。小娴也像只小猫似的,蜷在妈妈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小九则跟着爸爸睡在我们原来那个铺着厚干草的“大地铺”上。爷俩不知道在低声嘀咕着什么,偶尔传来爸爸低沉的笑声和小九兴奋的说话声。
四只狼崽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一样的氛围,它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守在洞口,而是凑到床边和地铺边,安静地趴着。灰姑娘甚至把脑袋搭在了妈妈的床沿上,眯着眼睛,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妈妈轻轻摸着灰姑娘的头,对着它们柔声说:“谢谢你们啊,小家伙们,谢谢你们守着这个家,守着我的娃们。你们都是好孩子。”
大黄抬起头,舔了舔妈妈的手,尾巴在地上扫了扫。它们好像真的听懂了,眼神温顺得很。
这一夜,我睡得特别沉,特别香。山洞外呼啸的风声好像也变成了催眠曲。这是爸妈回来后,我们第一次挤在一起睡的觉,虽然挤,却是我这一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妈妈就起来了。她用带来的白面烙了饼,又煮了一锅稀饭。一家人围着火塘吃了顿热乎乎的早饭。
吃完饭,爸爸从行李里翻出几个盒子,里面装着一些瓶瓶罐罐,说是从浙江带回来的保健品。“走吧,”爸爸说,“带上孩子,去你奶奶家一趟。过年了,该去看看。”
听到这话,我心里有点别扭。想起奶奶以前对我们的狠心,还有老山洞里那片焦黑,我就难受。但看着爸妈平静的脸,我还是点了点头。毕竟,那是长辈。
我们收拾了一下,锁好洞门(其实也就是用用藤蔓堵住),带着小芳,跟着爸妈下山往寨子里走。大黄和大黑想跟着,被爸爸拦住了:“你们在家看门,乖。”
走到奶奶家那个熟悉的院门口,里面已经闹哄哄的了。三叔三婶一家已经回来了!院子里,三叔正在劈柴,三婶小从怀里抱着个胖嘟嘟的小女娃,那应该就是他们新生的女儿,叫小青青,快一岁了,正咿咿呀呀地啃手指头。他们的大女儿顺丽,跟小芳同岁,正蹲在地上玩泥巴,看到我们,怯生生地站起来,躲到三婶身后。
奶奶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我们一家子,尤其是看到爸爸手里提着的礼物,脸上那层冰霜好像融化了一点点,但眼神落到我们几个孩子身上时,还是冷冷的,没什么温度。
“回来了?”奶奶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目光扫过妈妈怀里的小芳,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妈,我们回来了。”爸爸把礼物递过去,“这是从浙江带的一点东西,给您补补身子。”
三叔停下手中的活儿,走过来跟爸爸打招呼。三婶也抱着孩子走过来,笑着跟妈妈说话,但眼神里总带着点打量和距离感。
我们几个孩子被晾在一边,有点手足无措。小芳害怕地往妈妈怀里缩。我看着院子里其乐融融的三叔一家,再看看我们,心里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这个家,好像从来都不是我们的家。
爸妈在奶奶屋里坐了一会儿,说了些话, 是爸爸在说浙江打工的事,妈妈偶尔插一句。奶奶 假笑着是听着,我们就在院子里站着,听着屋里传来的、并不热络的谈话声。
待了不到半个时辰,爸妈就起身告辞了。奶奶也没多留,送到门口就算了。
走出奶奶家的院子,阳光照在身上,我才感觉那股无形的压力消失了。回头看看那个院子,再看看走在前面的爸妈,我心里明白,我们的家,在鹰嘴崖,在那个有狼崽守着、有架子床的山洞里。那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