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昆惊问其离家之事,路宁坦言十余年前离家之后便自入仙山学道,如今略有所成,下山探亲,恰逢侄子被妖孽所缠,这才现身搭救,本想着传授侄子一些道法,奈何没有缘法,只能遗憾而去。
临别时路宁说,路家早已托付给了表兄,兴衰由之、不必挂怀,左右自己一心向道,已然是决意不归了。
至于白日里留下的丹药,表兄却不妨好生保存,此乃是仙山中得来的灵药,日后若有病痛灾劫,可以刮下少许服用,庶几可以治病疗伤,也算是他聊报当年舅父抚养的恩情。
石昆醒来后大惊失色,那梦中诸多细节宛如亲见一般,根本不似幻梦,而且与路宁对谈,他言谈话语之中的点滴与当年在家时一般,连语气也是完全一样,由不得石昆不信。
因此他连忙叫醒夫人,细细讲了梦中所见,再拿出丹药一看,却见其上光华更增了几分,比白日里的模样颇有不同,更有淡淡香气飘散,夫妻二人这才晓得所梦非假,原来竟是修道有成的表弟回来探亲,难怪对自家如此之好。
这二人自此之后,便熄了表弟归家的一点念头,更加的乐善好施、积攒阴功,同时一反往年的态度,斋僧布道,不再将这些方外之人视若仇寇。
后来年深日久,石路两家凭借路宁留下的仙丹,一直无劫无灾,石恒成年后,果真连捷科场,秀才、举人一路考取,官至一方父母,石家遂成万昌府显赫官宦门第。
石昆后来又将小儿子过继到路宁名下,聘了路氏远亲之女为妻,也算是替路家续了香烟,不过这都是后话,在此略过不提。
且说路宁,以入梦之术与表兄略叙了叙亲情之后,便不再留恋,飘然隐去,却也不曾远去,转头又到了万年县,打算看一看当年的同窗好友楚玉书。
这次他依旧是云游道士打扮,到了楚家门前,却见此地气象迥异当年,朱墙高耸、门户森严,有满面横肉的家丁把持门户、耀武扬威,万年县人经此门前,都绕道而走,噤若寒蝉一般。
路宁心中奇怪,当年他到楚家之时,见其家世也不过是与石路两家相似,怎么十多年不见,好友家门前竟变得如此景象?
故此他便寻了两个路人,打算问一问楚家之事,不料这两人皆面露惊惧愤恨之色,连连摆手,闭口不言,匆匆离去。
路宁不免更加奇怪,转头看了看楚家的气息,眉头便自一皱。
那楚家原本当是书香气与财富气混杂才是,如今却是文气之内掩饰不住的强梁暴戾之气上冲,虚浮无根,这可不是什么好气象。
“哎呀,这气数看似炽盛,实则如沙上筑塔,根基虚浮,冤孽缠身,若是我看得不差,最多一二十年间就要倾覆,遭受灭顶之灾,玉书贤弟怎得家风转变如此?”
看着漂浮不定的气息,路宁心中甚是不安,毕竟是入道之前唯一的同窗好友,如今见得他家中生变,怎能袖手不管?
思及此处,他便径直往楚府大门而去,不过如同往石家时一般,他并不打算以真面目去见楚玉书,而是依旧打着天机神算的幡儿,作道人打扮。
果然到了楚家门楣之前,便有几个恶奴将路宁拦住,他尚未及开口,恶奴便如虎狼般扑上,为首一人厉声喝骂:“哪来的野道?瞎了你的狗眼!楚老爷的门前也是你站的?滚开!”不由分说,钵大的拳头已迎面砸来。
这几个花拳绣腿的恶奴,如何能被路宁放在眼中,只是因为要见楚玉书,不免就弄了个幻术,叫他们几拳打在身边的石狮子头上,顿时疼得他们哎呦乱叫,抽气甩手。
当下便有一个领头的恶奴叫道:“好妖道,弄鬼弄到我们楚大爷的府上了,莫非不知我们大爷乃是举人老爷,回头一个帖子递去府衙,便把你打作妖人,千刀万剐,你却是自家找死来了。”
“哈哈哈哈,贫道却正是来寻你家老爷来的,不如你去替贫道通传一声,就说门外有个道士,有神机妙算,要替他消灾解难来了。”
这几个恶奴骂骂咧咧地退进了府邸,却不是去通传楚玉书,而是另寻了管家与护院,十几个人抄着家伙便出来要打这不知死活的道士。
“难怪先前没人敢经过此地,就连我寻街坊问话,都没人敢议论,原来如今楚贤弟家风一至于此……”
路宁心中叹息,见得来人中有个管家打扮的,竟然当年曾经见过的楚家故人,只不过彼时他忠厚本分,如今再见,却已然是满面狰狞、判若两人。
当下他也不耐烦再弄什么玄虚,随手用手点了几下,便将除了这个管家之外的恶奴护院等统统点倒,方才笑眯眯对他道:“尊管,贫道不过想寻你家主人说几句话罢了,何须如此妄动干戈?”
这管家被吓得浑身有如筛糠一般,这才知道捅了马蜂窝,不过他并不晓得路宁真实来历,只以为是遇上了人间游侠武士一类。
“却是吾等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来道长武艺如此高强,却不知寻我家大爷作甚?若是要打秋风,在下这儿倒是能支兑些银两。”
“贫道乃是化外之人,却要银两做什么?不过是有几句话要问你家主人罢了。”
管家无奈,只得依言去回禀楚玉书,说是门外有这么一个可恶的道士要求见大爷。
要知道楚玉书如今可不是十多年前的温文书生了,在此万年县中也可算得上一霸,黑白两道均有交结,威势滔天,等闲之辈连见他一面也难。
今天却是稀罕,管家入内一说,本来依着楚玉书如今脾气,就该恶向胆边生,派人去县衙请三班六房之人,再备下黑狗血、妇人天癸等破邪法之物,好生款待款待来人。
只是这几日恰逢着他老父的忌日,因此这一会儿听得管家说外面有个道人搅扰,却正好触动他的心怀。
“母亲这几天老说起父亲当年之事,说是忌辰将至,叫我寻些和尚道士的给他老人家做做法事、发送超度,可巧今日就来个道人,莫不是正应着此事?”
有此一节,楚玉书却是难得之极的转了念头,居然真个跟着管家出门,站在门口,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云游道士。
“那道士,你是何处道观来的,为何非要见我?”
路宁手持长幡,眉头微皱,当年他与少年时的楚玉书同窗为友,记得其人总是眉目舒展,带着腼腆笑意,白净面皮透着书卷气。
转眼间十多年过去,如今再见之时,却见其眉眼阴翳、薄唇微抿,面上虽然依旧带着笑容,眼底却毫无温度,举手投足间再不见往日的清朗,只剩让人不敢靠近的森冷。
“想不到玉书贤弟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路宁一见楚玉书,心中便是一跳,却见其头顶虽有灵光,但是有许多冤孽气纠缠,显然为恶非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文弱书生、明朗少年了。
他心中暗叹一口气,面上却是形容不改,“贫道全垢,云游四方之时路过万年县,见得贵宅之中有孽气上冲,晓得与主人有碍,故此特意来与楚老爷结个善缘。”
楚玉书目光如刀、冷冷一笑,“怎么,道长不去山中清修,却要来凡间度我这等俗人么?”
“俗便俗,只是贫道若是没看错,楚老爷腹内自有一股子书卷气,却奈何行事失之狂悖,长此以往,只怕祸事不远矣!”
一旁的管家闻言大怒,正要大骂呵斥,楚玉书却是伸手一拦,“哦?你如何知我行事狂悖?”
“望气所得耳,贫道有法眼观世、天机神算,算得楚老爷本非如此性情,心有善念,若能悬崖勒马,重拾旧日之脾性,日后自当逢凶化吉、去祸消灾。”
“若我肯改……”楚玉书声音中带着浓烈的讥讽,“你这云游野道,又打算与我结什么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