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辞盈的动作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看向殷裂素。
连晏长曦都没办法再昧着良心,为殷裂素说话了,毕竟他也是殷裂素口中的“妖物”。
“我怎么知道?”
晏长曦不冷不热地说道。
“晏某不擅长动脑,也不通政事,何谓惊天动地的大事,还需要殷兄指教才好。”
殷裂素哑口无言,却一反常态没有发火,讷讷地转移了话题,又吃了点心,就默不作声地跟着两人去往祁朝的边界。
正值花朝,刚一进城,杂耍艺人喷火玩刀,冰糖葫芦叫卖声,担着刚摘下来花枝的卖花姑娘,共织就热闹繁盛图景。
晏长曦在各个小摊前逛来逛去,不多时就捧了大串的绿松石和红玛瑙来,献宝似地送到穆辞盈面前。
见她皱起眉,他便笑着解释道:“阿音,我们要在这里呆上好几天,总要融入其中才好,你瞧他们的穿着打扮,同我们的都不太一样。”
穆辞盈没有多想,只是往周围看了看,便道:“你说的是。”
晏长曦又笑起来,招呼着穆辞盈和殷裂素去了成衣铺,亲自挑选衣裳给两人。
“你瞧这件好不好?”
晏长曦指着最里头一件,征求着穆辞盈的意见,又道:“有点像孔雀的尾羽,又拼了明黄色。”
“祁人的行事作风,连带着衣裳首饰,都较殷更为野性,为人也没有那么文雅。”
“但你人生得美,穿什么都该是好看的。我那位故友,也还得要两天才到,附近有个专门贩卖奴隶的集市,偶尔还能有化形的妖,等你换好了衣裳,我们可以一块去瞧瞧。”
穆辞盈心生古怪,只觉得晏长曦后半段话甚是像在转移话题,忍不住试探道:“你很喜欢我这身皮相吗?”
九尾狐的容貌自然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好。
可穆辞盈先前碰到的男人,没有一个会夸她漂亮的,甚至他们也不会注意到这个。
而这些男人,除了心术不正的仇敌,便是殷将时和容九旒这两个人,而恰好他们还算正直。
“你不认为你的言辞有些轻浮了吗?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任你赏玩的器物?”
晏长曦愣了愣,忙不迭地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着姑娘家总归是喜欢被人夸容貌的,却没想到你跟她们都不一样,你真是这世上最特别的女子。”
龙性本淫。
晏长曦长年混迹于花丛中,好听的话是张嘴就来,就连他自己也没过一下脑。
等到下一回,他又继续拿着同样好听的话,一模一样地说给另一个姑娘听,像这回的碰壁,也并非没有过。
只是晏长曦如今算是寄人篱下,不得不用更小心的视线观察着穆辞盈的脸色。
穆辞盈察觉到了他的小心思,微哂道:“你想错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特别的人?我当然也是喜欢别人夸赞我好看的,可是你……”
她幽幽地说道:“你投诚仙界时,怎么就没胆子去夸一夸那位帝君的美貌呢?还是你以为,我比他更好糊弄一些?”
“把你的小心思收一收,有些话不是你当说的,就给我憋回肚子里去!”
话是如此,穆辞盈却没有拒绝晏长曦的好意,拿着那身衣裳去了后面。
“晏兄……公子”,殷裂素把刚才两人的对话全数收入耳中,神色复杂地问道,“你分明曾有大好的前程,跟着仙界做事,不比跟着这来历不明的九音更好么?”
“哦?”
晏长曦眉头一动,意味不明地看向了殷裂素,反问道:“你心目中的仙,应当是怎样的?”
“其实……你们对于仙的看法,是不是太过狭隘了?”
殷裂素略一犹豫,便又道:“奴隶做错了事,主家都会予以惩罚,这是尊卑之别。更何况是仙凡之差呢?”
晏长曦不想跟他争辩,所谓的奴隶常会被无缘无故惩罚的无聊观点,只是琢磨了一下他的话,便恍然道:“你是怕了?”
殷裂素没料到自己的心思被看了出来,沉默了片刻,承认了下来:“是,我怕了。”
这句话说出口以后,再接着往下说,似乎便没有那么难了。
“我曾自诩才高多谋,尽管不受父君重视,但王室中鲜少有人能及得上我。直到我栽到了你这里,为我的傲慢付出了代价。”
“仅仅是一个白梅仙,一个你,就能将我这凡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那天上那么多的神仙呢?我等凡人,在众仙眼中不过是蝼蚁而已。”
“我面对你,尚且心神俱裂,何况是与他们作对?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众仙心地仁慈,无论如何我等总是能保住一条性命的。”
晏长曦瞪大了眼睛,震惊于殷裂素的天真。
可在对上他悲伤迷茫的眼眸时,晏长曦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他是妖,注定是要反抗既定命运轨道的。
而殷裂素却是人,众仙不论目的为何,终究庇护过人族万年,如同他们的衣食父母一般。
跟不疼爱自己的爹娘断绝关系,大多数人都能够做到。
但真要他们把利刃对准爹娘,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殷兄”,晏长曦被过去的情分所牵扯,忍不住再次提醒道,“我与你只是不相为谋,但不至于真的走不到一路,也不会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但是你的这些话,切莫对九姑娘提。”
他说话间,习惯性地往四周看去,却见穆辞盈的身影已出现在了不远处。
她是头回做如此野性的打扮,长发编成了几股细细的辫子,又被雉鸡翎和七色丝线制成的头冠盘成一股,浑身沉稳的气势淡了不少。
虽仍旧不似娇养出来的姑娘,却像是位颇受看重的显贵王女。
只是在走出来的一瞬间,她忽然感受到在刑场之时,曾触及到过的某种气息,因此停住了脚步,微微蹙起了眉。
“怎么了?”
晏长曦敏锐察觉到了她的神色变化,走上前问道。
穆辞盈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容九旒。”
晏长曦有些不信,却碍于刚被她敲打过,便顺着她的话感叹道:“容兄若是知晓,你如此惦记他。恐怕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要感动得涕泗横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