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提着两个食盒回到后院厢房时,林轩正躺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三七讲着市井趣闻,逗得那孩子眉眼弯弯。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小莲手中那个熟悉的、印着苏家标记的食盒时,嘴角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心中警铃大作。
【不是吧……又来?】 一股熟悉的、源自胃部的恐惧感悄然升起。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堆起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什么珍馐美馔。
“姑爷,三七,吃饭了。”小莲将三七那份清淡的米粥和小菜放在他床头的矮几上,然后将那个明显丰盛许多的食盒放在了林轩面前的桌子上。
林轩没有立刻去动食盒,反而故作轻松地朝门外望了望,问道:“小莲,你家小姐呢?忙了一上午,不一起来用饭吗?”
“小姐去前厅处理账目了,说让姑爷您先吃,不用等她。”
林轩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一沉。他又将目光转向食盒,像是随口确认般问道:“这饭菜……是王嬷嬷的手艺吧?闻着挺香。”
“嗯,是…是小姐特意吩咐王嬷嬷做的,说姑爷您辛苦了,得吃点好的补补。”
【特意吩咐王嬷嬷……】 林轩心里哀嚎一声,【娘子啊娘子,你说你都这么忙了,怎么还能‘特意’抽出空来‘吩咐’,然后亲自下厨呢?你这‘吩咐’得也太亲力亲为了吧!我这胃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内心疯狂吐槽,面上却是一片感动:“娘子真是有心了。” 他伸手,指尖有些颤抖地碰了碰食盒的盖子,却迟迟没有打开。
忽然,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猛地站起身,脸上露出一种极其为难的表情,目光在三七的清粥和自己的食盒之间来回逡巡,最后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唉!”他重重一拍大腿,“小莲啊,你看这事弄的!”
小莲和三七都被他吓了一跳:“姑爷,怎么了?”
林轩指着三七的粥,又指了指自己的食盒,痛心疾首道:“你看三七,重伤未愈,只能喝这清汤寡水的粥,连点油星都见不到,多可怜!我呢?我却要在这里大鱼大肉,香气四溢地享用?这像话吗?这简直是在折磨三七啊!我怕他看着我吃,心里馋得慌,万一一个忍不住,上来抢我的吃食,扯动了伤口可如何是好?”
三七闻言,连忙摆着唯一能动的手臂,小脸涨得通红:“姑爷!三七不会的!三七一定乖乖喝粥,绝不敢觊觎姑爷的饭菜!”
小莲也赶紧帮腔:“是啊姑爷,三七最懂事了,他肯定不会……”
“不行不行!”林轩态度坚决地打断她们,一副“我意已决”的模样,“我不能冒这个险!为了三七的身体着想,这饭,我不能在这儿吃!”
他说得大义凛然,仿佛做出了多么巨大的牺牲。
不等两人再反驳,他一把提起食盒,语气飞快地嘱咐道:“小莲,你好生照看三七,切记,头几天一定要清淡,千万不能让他偷吃油荤的东西,否则前功尽弃!”
说完,他提着食盒,脚下生风,头也不回地溜出了厢房,那速度,堪比逃难。
只留下小莲和三七面面相觑,三七小声嘀咕:“姑爷……他真的好关心我啊……”
小莲则眨了眨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林轩提着食盒,出了济世堂,却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脚步一转,朝着苏家二房的府邸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刚到二房府邸门口,隔着院墙,他就看见苏文博有气无力地瘫在院子里的一张竹制躺椅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空,嘴里似乎还在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林轩信步走了进去,脸上挂起那副标志性的、让苏文博看了就牙痒痒的懒散笑容。
“哟,小舅子,好雅兴啊!搁这儿数太阳呢?”林轩凑近,语气充满关切,“数清楚了吗?要不要姐夫帮你数数?一个,两个……哎呀,好像只有一个,不太好数啊。”
苏文博正饿得头晕眼花,外加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见到林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从躺椅上坐起,怒道:“林轩!你怎么来了?不是,你什么意思?看本少爷笑话是不是?”
林轩丝毫不恼,依旧和颜悦色,他将手中的食盒故意往身前提了提,叹气道:“哎,小舅子你这是哪里话。姐夫我是那种人吗?我这是听说,你今日犯下大错,让二叔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想必……又被罚不准吃饭了吧?”
他侧耳做倾听状,然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听,你肚子都咕咕叫了,跟打雷似的。”
苏文博被他说到痛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确实一天水米未进,一大早准备蹭个早膳,被姑娘打了,中午去找回场子,带去的人被揍了,自己还被吓坏了,还遭了老父亲的痛骂,此时的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虚弱不堪。此刻看着林轩手中那精致的食盒,鼻尖似乎隐约嗅到一丝食物香气,不知怎的,心里竟然莫名生出一丝荒谬的暖意。
难道……这个自己平时最看不起的赘婿,是唯一记得他挨饿、来给他送温暖的人?
林轩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将食盒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容“真诚”:“我就猜到小舅子你没吃饭,这不,正好。这可是我们济世堂专用厨子做的,保证原汁原味,快来尝尝!”
饿极了的苏文博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几乎是扑过来,亲自打开了食盒盖子。只见里面菜色分明:一碗晶莹的白米饭,一碟色泽红亮的红烧肉,一碟清炒时蔬,还有一小盅香气扑鼻的鸡汤。卖相比他上次在林轩小院里蹭的那顿要好上不少,香味也纯正了许多。
他迫不及待地拿出碗筷,席地而坐就要开动。
林轩则顺势占据了那张躺椅,舒服地躺下,仿佛在自己家一样随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家常:“小舅子,二叔呢?没在家?”
苏文博一边扒拉了一大口米饭,含糊道:“我爹去店里忙活去了。”
“你怎么不去帮忙?”
“我爹不仅罚我不准吃饭,还罚我不准出门!”苏文博提到这个就委屈,“还说……还说要是谁敢偷偷给我吃的,就打断他们的狗腿!”
林轩啧啧两声,摇头晃脑:“你可真是二叔的亲儿子,这管教方式,血脉相连啊。”
苏文博饿得狠了,没心思跟他斗嘴,夹起一大块红烧肉就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林轩看着他动筷,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小舅子,说起来,姐夫我挺好奇的,你怎么突然对那位外地来的姑娘那般……执着啊?以前可没见你对哪位姑娘如此上心,当街就敢往上凑?”
苏文博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脸上居然露出一丝与他平日纨绔形象不符的、近乎纯情的表情,说道:“那姑娘……长得在本公子审美上了!又飒又俊,跟霖安城那些扭扭捏捏的大家闺秀都不一样!”
林轩挑眉:“哟,听这意思,小舅子你这是动了真情了?”
就在这时,苏文博咀嚼的动作猛地停住,眉头紧紧皱起,下一秒——“呸呸呸!”他竟直接将嘴里还没完全咽下去的红烧肉吐了出来,一脸嫌弃和困惑。
林轩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从躺椅上微微支起身子,疑惑道:“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还是这菜……不合你胃口?”
苏文博拿起旁边的茶水猛灌了几口,冲掉嘴里的味道,这才没好气地说道:“林轩,你们济世堂那厨子怎么回事?今天这厨艺是掉沟里了吗?这红烧肉看着是像模像样,可吃起来怎么寡淡无味,跟嚼蜡似的?一点咸香味都没有!”
他不信邪,又赶紧尝了尝那碟清炒时蔬,喝了一口鸡汤,结果无一例外,全都吐了出来,脸色难看至极:“还有这菜,这汤!全都一个德行!看着油光水滑,闻着也香,可吃到嘴里,淡出个鸟来!跟喝白开水有什么区别?你们换厨子了?这手艺连街边摊都不如!”
“不能吧?”林轩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他坐直身体,脸上满是“难以置信”,“我们济世堂的伙食向来有口皆碑啊。”
“不信你自己尝尝!”苏文博气呼呼地把筷子往他面前一递。
林轩将信将疑地接过筷子,先是夹起一块苏文博嫌弃的红烧肉,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
下一刻,林轩的眼睛猛地瞪大!
这……这味道?!
肉质软烂适中,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咸甜的酱汁恰到好处地包裹着每一丝肉纤维,入口即化,唇齿留香!这分明是极其正宗、火候到位的美味红烧肉!
他又迅速尝了一口那所谓的“寡淡”的时蔬,清爽可口,盐度恰到好处,完美保留了蔬菜本身的清甜。再喝一口鸡汤,汤色清亮,鲜香醇厚,没有一丝多余的油腻……
这哪里是寡淡无味?这分明是……是正常无比、甚至堪称美味的一顿饭!
一个荒谬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林轩——
【天啦!娘子的厨艺……竟然长进了?!而且不是一星半点,是脱胎换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