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0年，夏。
城市像一座巨大的、永不熄火的引擎，在炽热中轰鸣。可这喧嚣钻不进这间逼仄的出租屋。屋里唯一的凉意，似乎只来自墙角那台老旧的二手空调粗重喘息时喷出的微弱白气，以及墙角地面那摞泡面桶里残余的、凝固的油腥。
孙武赤着上身，汗珠顺着稍显瘦削的脊梁滑下，渗进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里。他顾不上擦，全部的注意力，都凝在手腕上那个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灰色头环上。
《天命》。
这个词在他舌尖滚了无数遍，滚得发烫。全球四十亿玩家，人类历史上第一款真正意义上的全息全感智能化网游，由超级AI“盖亚”自主运行维护，号称颠覆一切虚拟与现实的界限。今天，就是开服的日子。
为了这玩意儿，他啃了三个月的泡面，外加拖欠了房东俩月租金。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混杂着汗味、泡面调料包味和一种廉价的希望的味道。值，只要能在里面混出个人样，一切都值。那些游戏海报上踩着巨龙、挥斥方遒的身影，未尝不能是他。
时间跳到19：59。
秒针最后一格归位。
孙武猛地将神经交互头环紧扣在太阳穴上，冰冷的触感激得他一哆嗦。他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低吼：
“链接开始！”
没有预想中的强光或者空间扭曲，只是眼前猛地一黑，随即失重感袭来，仿佛跌入无底深渊。但下一秒，失重感戛然而止，柔和而圣洁的光芒自头顶洒落。
他站在一片无垠的纯白空间，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其美丽与威严的女性光影悬浮于前，她的声音直接响彻在脑海，清澈，却不带丝毫情感。
“欢迎来到《天命》世界，编号玩家。正在扫描您的生理数据及神经映射，生成专属角色。”
“角色生成完毕。请命名。”
“孙武！”他毫不犹豫，用了本名。在这新世界，他没打算藏头露尾。
“命名成功。祝您在《天命》世界旅程愉快。”
光影消散，纯白空间如潮水般退去。嘈杂的人声、泥土草木的气息、远处野兽的嘶吼、身上粗糙布衣的摩擦感、还有脚下那略显松软的土地触感……无数信息瞬间涌入，无比真实，砸得他脑袋嗡一声。
新手村，第739号。
人。放眼望去，全是人。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穿着同样粗糙新手布衣的玩家们像疯了的蚂蚁，挤满了每一个角落。刚刷出来的绒毛兔还没来得及蹬一下腿，就被七八把生锈的木剑、三五颗基础火球术砸成了白光，连惨叫都欠奉。
“我操！别抢！老子先看到的！”
“奶我一口！快奶我一口！这野猪拱人真疼！”
“组队刷村外野狗，来个抗揍的战士！输出满了！”
声浪几乎要掀翻天空。孙武被挤得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热血一下子冲上头顶，顾不上感慨这惊人的真实度，生存的本能告诉他：慢一步，屎都吃不上热乎的！
他奋力挤出人群，躲开一个挥舞着木杖差点捅到他眼睛的狂躁法师，好不容易在一棵被薅秃了半边长叶子的歪脖子树下找到片刻喘息之机。
“属性面板！”他迫不及待地默念。这是了解自身，在这世界立足的第一步。
一道淡蓝色的光幕应声在他眼前展开，流线型的边框泛着科技感的微光。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光幕正中央，是一个略显模糊的、他自己的三维模型，穿着新手布衣，手里拎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模型倒是没问题。
可模型周围，本该被各种数据、图标、条框填满的地方，此刻却空荡荡的，干净得像一张被擦洗了无数遍的破黑板。
姓名：孙武
等级：0
职业：无
生命值：？？\/？？
能量值：？？\/？？
力量：？？敏捷：？？体质：？？智力：？？精神：？？
装备栏：空空如也。连身上穿的新手布衣和手里的铁剑都没显示。
技能栏：一片灰暗，连最基础的“洞察术”或“平砍”都没有。
任务列表：空白。
地图：一片模糊的灰雾。
而最刺眼，最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冻住的，是那本该在等级下方，最为显眼，最为关键，代表着他成长路径，承载着他所有希望与规划的那一条——
经验条。
没了。
干干净净，彻彻底底。那个位置什么都没有，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这种东西。
孙武眨了眨眼，又狠狠揉了揉。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脖颈转动时发出的、生涩的“嘎吱”声。
幻觉？bug？他猛地关闭面板，深吸两口气，再次猛地打开。
依旧。
空荡荡的面板，像一个无声的嘲讽。那“？？？”的符号，扭曲着，跳动着，仿佛在咧开嘴对他发出尖锐的讥笑。
别人的界面，此刻应该闪烁着新手奖励、技能说明、任务指引，经验条哪怕只是微弱的零，也该有一条清晰的进度槽，指向一级，指向未来。
他的呢？
零级。没有经验条。无法升级。永久零级？
一股冰冷的麻意从尾椎骨炸开，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周围的喧嚣——玩家的叫骂、技能的呼啸、野怪的悲鸣——猛地被拉远，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
只有他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一下一下地擂动，沉重得发慌。
“不…不可能……”他嘴唇哆嗦着，无意识地喃喃出声，“这算什么……”
他猛地抬头，赤红着眼睛看向那些疯狂抢怪、拼命挥剑、身上偶尔闪过升级白光的玩家，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感攥紧了他的心脏。四十亿玩家，浩浩荡荡的新时代，他挤上了船，却发现自己的船底破了一个巨大的洞，只有他一个人在无声地下沉。
“bug…对！一定是bug！”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起手，疯狂地在空无一物的面板区域上下划拉、点击、拍打，试图唤醒那该死的、失踪了的经验条，“客服！调出客服！提交异常报告！”
没有任何反应。面板依旧空荡，安静。他的手指徒劳地穿过蓝色的光影，像是在触摸一片虚无。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要被这冰冷的现实彻底吞没时，一只不长眼的、鬃毛稀疏的野狗刷新在了他脚边，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大概是实在找不到其他可攻击的目标了，后腿一蹬，扑上来朝他小腿就是一口。
-1！
一个可怜巴巴的强制扣血数字从他头顶飘起。疼，真实的刺痛感。
孙武被咬得一个激灵，那股无处发泄的恐慌和憋屈瞬间被点爆成了怒火！
“连你也敢欺负老子？！”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发泄般地挥出手里那把生锈的、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铁剑，朝着那野狗瞎jb一捅。
动作笨拙，毫无章法，甚至有点滑稽。
按照常理，零级新手，无职业无技能，这一剑能碰到野狗的毛都算走运。
但……
嗤！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利刃捅破皮肉的声音。
铁剑那锈迹斑斑的尖端，竟精准无比地、丝毫不差地没入了野狗的左眼，直贯入脑！
一个硕大的、金黄色的暴击数字，荒谬绝伦地从野狗头顶蹦了出来！
-1！
野狗连呜咽都没发出一声，化作一道白光，啪嗒，掉落了一小撮铜币，还有一根任务需要的【野狗尾巴】。
秒杀。
孙武保持着那个蹩脚的捅刺姿势，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微张，看着那野狗消失的地方，又缓缓低头，看向自己手里那把还在滴着微不足道血迹的锈铁剑。
空荡荡的属性面板，依旧悬浮在他眼前，那“？？？”的符号和缺失的经验条，在野狗掉落物的微光映衬下，显得愈发诡异。
周围，人潮依旧汹涌，抢怪、争吵、升级的光芒此起彼伏。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发生的、微不足道却又惊世骇俗的一幕。
只有孙武自己，站在那里，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一股冰冷的战栗，混合着荒谬绝伦的诡异感，沿着他的脊椎，缓慢地、一寸一寸地爬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