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夜的誓言,如同在冰冷雨水中淬炼出的利刃,划破了影山飞雄心中积郁已久的阴霾。
那份“背你跑”的承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将他的焦躁与不甘,转化为了更加具体、更加迫切的行动力。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的复健状态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他依然沉默,但眼神中燃烧的不再是混沌的怒火,而是清晰的、锁定目标的锐利光芒。
他对康复训练的配合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开始主动与小林康复师探讨更优化、更具针对性的训练方案,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准到位,仿佛在雕琢一件即将重返战场的武器。
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转变。她继续扮演着数据支持者和陪伴者的角色,但两人之间的氛围已然不同。
那种因意外之吻而产生的微妙尴尬,在共同的目标和暴雨中的坦诚相对后,悄然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无需言说的默契。
他们讨论战术、分析数据,影山甚至会主动询问晴对他某个康复动作发力模式的看法,试图从运动生物力学的角度寻找更高效的恢复路径。
这种建立在共同事业基础上的信任与依赖,比任何暧昧的情愫都更加牢固和温暖。
然而,命运的齿轮似乎总喜欢在人们看到希望时,投下新的阴影。
就在影山的膝关节活动度稳步提升,主动屈曲接近80度,肌力也开始有所恢复,所有人都以为一切正朝着积极方向发展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再次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这天下午,乌养系心教练风尘仆仆地从宫城县赶到了东京。
他的脸色异常凝重,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虑,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怒。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询问影山的康复情况,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得可怕:
“影山,晴,有件事必须马上告诉你们。”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Ih预选赛的赛程……刚刚出来了。我们第一轮的对手,是狢坂高校。”
“狢坂?”影山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对他和乌野而言,都承载着太过复杂的记忆。
去年Ih预选赛上的激烈交锋,桐生八那摧毁性的重炮扣杀,以及……东峰旭在那场比赛中为了接球而留下的、至今未能完全痊愈的肩伤。
“不止如此,”乌养教练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发白,“赛程被大幅度压缩了。因为场地和赛制调整,预选赛提前了整整两周!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到一个月了。”
“一个月?!”晴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按照原定的康复计划,影山在一个月后最多只能进行无对抗的基础训练,距离达到比赛强度还差得很远。
而东峰学长的肩伤,在如此高强度的赛程下,复发的风险将急剧增加!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影山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震惊、愤怒和一丝……无力回天的绝望。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乌野不能没有东峰旭这个绝对的王牌主攻手,而东峰的肩伤,就像一颗定时炸弹。
“东峰前辈他……”影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乌养教练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了。反应……比预想的要平静,但……”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份担忧显而易见。平静之下,往往是更深的压力和决绝。
“怎么会这样……”晴喃喃自语,手指冰凉。她迅速在脑海中调出东峰旭的伤病数据和赛程强度模型,结果令人窒息——在东峰目前的身体状态下,强行应对压缩后的高强度赛程,肩伤复发的概率高达70%以上!这几乎等同于宣判了乌野Ih征程的死刑!
“组委会的解释是场馆档期和全国大赛时间调整……”乌养教练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和愤懑,“但这对我们来说,太不公平了!”
接下来的时间,病房里一片死寂。乌养教练详细说明了情况后,又强打精神鼓励了影山几句,便匆匆离开,他需要立刻返回宫城,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危机。
乌养教练走后,影山久久没有说话。他靠在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紧抿的嘴唇线条僵硬。
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微微颤抖着。那不是愤怒的颤抖,而是某种极力压抑的、更深层的情绪波动。
他仿佛能看到东峰前辈沉默地站在训练场边,看着队友们练习,眼中是渴望、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也仿佛能看到,在不久的将来,东峰前辈为了救一个关键球,再次倒地,捂住肩膀,脸上写满痛苦和不甘的画面。
那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可能再次受伤,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膝盖的疼痛更加钻心刺骨。
晴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走到床边,轻声唤道:“影山……”
影山没有回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晴,眼神中是一种近乎脆弱的茫然,低声问:“怎么办?”
这个问题,不像是在问晴,更像是在问他自己,问这该死的命运。
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作为数据分析师,她的价值就在于在绝境中寻找可能性。
她拿出平板电脑,快速调出所有关于东峰旭肩伤的资料、康复记录、近期体能数据,以及狢坂高校最新的比赛录像和技术特点分析。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晴的声音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她将屏幕转向影山,“首先,必须重新评估东峰学长的身体状况,制定最严格的保护性训练和比赛方案。其次,要针对狢坂,尤其是桐生八,设计出最大限度减少东峰学长防守压力的战术体系。最后……”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影山,“你的康复,必须加速。但不是蛮干,是更科学、更精准的加速。我们需要你,哪怕只能上场几分钟,也能改变局势。”
影山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意和清晰的思路,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微光。
他眼中的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怎么做?”他问,声音依旧沙哑,却有了力量。
从那天起,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战役打响了。
在宫城县,乌野排球部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
训练计划被彻底推翻重做,重点围绕着保护东峰旭和开发替代战术展开。
月岛萤和山口忠在防守端的任务被加重,日向翔阳的跑动范围和要求进一步提高,菅原孝支则需要演练更多避开对方强攻点的组织方式。
东峰旭本人则接受了更严格的理疗和力量训练,他的沉默中带着一种悲壮的坚毅,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用职业生涯做赌注。
而在东京的病房和康复室里,影山的复健强度被提升到了临界点。
在小林康复师严密监控和晴的数据支持下,每一项训练都被压榨到极限。
疼痛成了家常便饭,汗水浸透了每一寸衣衫。
但影山再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退缩或烦躁,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精准地执行着每一个指令,眼神中只有对角度、对力量、对那个回归日期的疯狂追逐。
他甚至开始在夜间,利用晴带来的便携式肌电仪,监测自己腿部肌肉在微小发力时的激活状态,寻找任何可以优化的细节。
晴则化身为最严苛的“监工”和最可靠的后盾。
她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影山,记录着每一项数据,及时调整方案,在他快要撑不住时用冷静的话语提醒他目标,在他取得微小进步时给予最肯定的眼神。
她与乌养教练、队医保持着高频沟通,确保两边的进度协同。
她的眼下出现了浓重的黑眼圈,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然而,高强度的复健终究是有代价的。在一次尝试突破85度主动屈膝的练习中,尽管有小林康复师的保护,影山还是因为肌肉疲劳和发力过猛,左膝旧伤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瞬间脱力,单膝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影山君!”小林康复师和晴同时惊呼上前。
检查结果是韧带附着点出现了轻微的炎症反应,虽然不算严重损伤,但无疑给急于求成的复健计划敲响了警钟。
“必须休息两天!绝对不能再加大强度了!”小林康复师语气严厉,不容置疑。
影山靠在康复床上,闭着眼,紧咬着牙关,没有反驳,但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散发着不甘的气息。
晚上,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影山沉默地靠在床头,左膝敷着新的冰袋,眼神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那种熟悉的、压抑的低气压再次笼罩了他。
晴坐在床边,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心中充满了担忧。
她知道,身体的警告和时间的紧迫像两座大山压在他心上。
忽然,影山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晴,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那次……东峰前辈受伤的那球,数据还在吗?”
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的是去年对阵狢坂时,东峰为了救桐生八的扣球而伤到肩膀的那一球。
她立刻在平板电脑上调出了当时的比赛录像和数据记录。
“在这里。”晴将屏幕递过去。
影山接过平板,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回放。他看着桐生八那势大力沉的扣杀,看着东峰前辈奋不顾身的鱼跃救球,看着球重重砸在他肩膀上,看着他倒地时痛苦的表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尖泛白。
一遍,又一遍。他反复观看着那个片段,像是在用目光凌迟那段痛苦的记忆。
良久,他放下平板,抬起头,眼中不再是迷茫或愤怒,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冷刺骨的寒意。他看向晴,非常平静,却字字千钧地说道:
“这次……”
“不会再有第二次。”
这句话,不是赌咒发誓,而是一个冷静的宣告。仿佛在说,他回归后的赛场,将由他来守护,绝不会再让同伴在他的眼前倒下。
旧伤的阴霾笼罩着乌野的前路,但在这片阴影之下,王者的意志,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悄然凝聚。
一场与时间、与伤病、与强大对手的残酷角力,已经拉开了序幕。
而影山飞雄的膝盖,能否承载这份沉重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