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紫禁城回到雍亲王府，温情脉脉和点心甜香很快就被府邸里无形的、沉甸甸的氛围取代。
乌拉那拉柔则带着宜修以及一众格格侍妾，早已在正院门口恭敬等候。
见胤禛和泠雪回来，柔则脸上立刻挂上温婉得体的笑容，领着众人上前行礼。
“给爷请安，给……福晋请安。”
柔则的声音依旧柔和，但称呼泠雪为福晋时，微微的停顿和眼底的复杂，却清晰可辨。
她身后的宜修等人，更是神色各异，目光在泠雪那身华贵的福晋吉服和她耳垂上的朴素珍珠耳环上扫来扫去，带着探究、嫉妒和敌意。
泠雪快速地给柔则行了平礼，胤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惯常的冷峻。
“都起来吧。”
他脚步未停，径直朝着前院书房的方向走去，显然还有公务要处理。
泠雪则站在原地，脸上挂着招牌的松弛又带点慵懒的笑容，目光在柔则和宜修等人脸上溜了一圈。
她随意地挥挥手：“姐姐们客气啦。都快些回去吧。站这怪累的”
柔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温声道。
“妹妹初来乍到，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跟姐姐说。”
“嗯嗯，知道啦。”
泠雪笑眯眯地点头，一副很好养活的样子。
“我什么都不缺。”
她说着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都沁出点生理性的水光，看起来无辜又无害。
宜修在一旁忍不住刺了一句：“妹妹倒是心宽，这王府的规矩……”
“规矩？”
泠雪眨眨眼。
“什么规矩？皇阿玛说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理直气壮地搬出大山，噎得宜修脸色发青，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柔则赶紧打圆场。
“妹妹说的是。皇阿玛疼你。那妹妹先回听雪轩歇息吧？晚膳……”
“晚膳我自己小厨房做。”
泠雪语气欢快。
“我得回去试试新菜色。”
她说完，也不等柔则再开口，转身就朝东路听雪轩的方向过去，步履轻快，留下身后一群神色复杂的女人。
回到听雪轩，泠雪立刻把那身沉重的吉服扒了，换上舒服的月白色软缎常服，头发也松松挽了个髻，只簪了根素银簪子。
她舒舒服服地窝在窗边的软榻上，一边啃着早上没吃完的桂花蜜糖酥，一边琢磨着刚才柔则和宜修的眼神。
“啧，麻烦。”
她撇撇嘴，她可没兴趣玩什么宅斗游戏。谁也别想拿规矩压她。
傍晚时分，胤禛处理完公务，他没有回自己的主院，而是径直走向听雪轩。
书房里还堆着几份未处理的公文，但他心里却莫名记挂着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刚走到听雪轩院门口，就闻到一股带着焦糖香气的甜点味道。
他推门进去，只见泠雪正盘腿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面前摆着个小炭炉，炉子上架着个小小的平底铜锅。
锅里正熬着琥珀色的糖浆，散发出诱人的焦香。
她手里拿着根细长的竹签，正小心翼翼地往糖浆里裹着什么，旁边还散落着剥好的核桃仁、杏仁片……
“四哥，回来啦。”
泠雪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声音带着点兴奋。
“快来尝尝，我刚做的琥珀核桃，可香了。”
胤禛：“……”
他看着一地狼藉，额角青筋又开始隐隐跳动。这丫头真是……在书房地上玩火？
他沉着脸走过去，刚想开口训斥。
“尝尝！”
泠雪已经手脚麻利地裹好了一串，举着那根还冒着热气的竹签，直接递到胤禛嘴边。
糖浆裹着饱满的核桃仁，晶莹剔透。
胤禛看着怼到嘴边的糖串，再看看泠雪带着期待的眼睛，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皱着眉，还是就着她的手，咬了一颗。
“咔嚓！”
核桃仁被烤得香脆可口，带着坚果特有的油脂香气。火候恰到好处，糖浆的焦香和核桃的醇厚完美融合。
“……嗯。”
胤禛面无表情地嚼着，从鼻子里哼出一个表示肯定的单音。
“好吃吧！”
泠雪得意地笑了，自己也拿起一串啃起来。
胤禛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他走到旁边的圈椅坐下，揉了揉眉心，带着一丝疲惫开口：“今日柔则她们……”
“她们啊。”
泠雪一边嚼着核桃一边含糊不清地接话。
“在门口站了会，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让她们散了。怪没意思的。”
胤禛：“……”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乌拉那拉氏是嫡福晋，掌府中中馈，你……”
“知道。”
泠雪咽下嘴里的核桃，眼神清亮地看着胤禛。
“四哥，咱们之前说好的，我嫁进来，是图清闲自在的。我可不想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坐直身体，神情是难得的认真：
“四哥，咱们得说清楚。在你这府里，我……”
“不请安、不管事、不守规矩。”
她掰着手指头，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胤禛眉头皱起：“胡闹，你位同嫡福晋，该有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泠雪立刻反驳：“皇阿玛都答应了，你也答应过，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凑近胤禛，眼神带着点狡黠的压迫感。
“四哥，你想反悔？”
胤禛一时语塞。他确实答应过。在皇阿玛面前，在她面前，他都承诺过给她最大的自由。
“乌拉那拉氏毕竟是嫡福晋，你……”
胤禛试图讲道理。
“我知道她是嫡福晋。”
泠雪打断他，语气轻松。
“我敬她一声姐姐，该给的面子我给。逢年过节该有的礼数我也不会少。”
她话锋一转，眼神锐利起来。
“别想拿那些晨昏定省、立规矩、管东管西的破事来烦我，我不吃那套。”
她看着胤禛紧锁的眉头，忽然又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带着点安抚意味的笑容，声音也放软了些：
“四哥，你放心。我保证。”
“绝不主动惹事，绝不给你添乱、绝不抢嫡福晋的风头。”
“更不会……”她拖长了调子，眼神扫过胤禛依旧有些僵硬的腰背位置，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让你太操劳。”
胤禛：“……”
他只觉得脸有些烫。这丫头简直无法无天。
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焦糖和核桃的甜香。
胤禛看着眼前这个盘腿坐在地上、笑容狡黠的女子。
她身上没有半分贵妇的端庄矜持，却带着一种野草般蓬勃的生命力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他忽然想起在慈宁宫，她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面前那份松弛的亲昵……
他闭了闭眼，眼底的挣扎和无奈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
“……好，都依你。”
胤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逢年过节，宫里有大典，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府中庶务自有嫡福晋打理，你院中一应开销用度，单独建账，由苏培盛直接支取，无需经手他人。”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只要不逾矩，不伤及王府体面，不守规矩就不守了。”
听到最后，泠雪脸上的笑容已经灿烂得像朵盛开的牡丹花。
“成交。”
她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蹭到胤禛身边，拿起一串刚裹好的、还热乎的琥珀核桃，殷勤地递到他嘴边：“四哥，庆祝咱们达成共识。”
胤禛看着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他无奈地接过糖串，咬了一口。
“不过……”
胤禛咽下核桃，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你也记住你的保证。”
“知道啦知道啦。”
泠雪立刻点头如捣蒜。
“我富察泠雪，说话算话。”
她凑得更近，几乎贴到胤禛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四哥腰还酸吗？要不要……我再给你揉揉？”
胤禛：“！！！”
耳根瞬间滚烫。他侧头对上泠雪那双近在咫尺、笑意盈盈的眼睛。
烛火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很长。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
胤禛感受着耳根残留的滚烫和腰背深处那点熟悉的酸胀感，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带着认命般的无奈和不易察觉的期待：
“……好。”